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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小说>风月寻常>第18章

淮宵挪了挪身子,嗯了一会儿,还没清醒过来,半晌才答道:「随你。」顿了顿又问,「你不进宫了?我突然想起来,惊鸿跟我说朝中又有人弹劾你。」「弹劾我?」方故炀又捏了一把他脸,起身取了躺椅上一袭玄色窄袖长袍穿上,俊朗的面孔此时带了些阴鸷,回头看淮宵时又换上了温顺:「这就进宫会会。」淮宵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扯着方故炀的蔽膝,把人拉至跟前,从被褥里坐起来,半跪着,为他理了衣袂。「路上小心。」「对了,」方故炀一步三回眸,「父皇召见你。」「我?」淮宵苦笑,「质子有什么好见的?」方故炀道:「不知道,或许是国事。」随即又说:「快些。」太子唤人送来淮宵的衣服,近侍也识趣地退下了。看着府内一个个近侍,太子心中有些烦闷,她们衣领越拉越低,话尾收得愈发婉转,妆容也愈发精致,其意味不言而喻。虽平时不甚注意,但总被那亮眼的各式红妆惹了眼来。心下不免更躁,想着是该找府内总管长叙一番,喝上那么几盏才进府的霍山黄芽。淮宵倦意留存,被太子伺候着换了一身不同于往日的月牙白,双眸深邃如海,端得透出杳然之气。「上车。」他俩相处一向寡言少语,心却是万分的默契。方故炀刚撩起车帘的一角,淮宵就为他铺好左脚的垫子,淮宵刚缩了缩脖子,方故炀就给他紧了白狐裘袄。这是可怕的习惯,但十方春冬已过,两人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行至金銮殿前,踏过汉白玉阶,登入了殿内。文武要臣列队站好,对着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跪拜叩首。方故炀微微抬起头看头顶藻井的那头花色角龙,张牙舞爪,又走神想到父皇召见淮宵的旨意,心下竟有点忐忑不安。倏忽间,他感受到皇帝的视线,马上镇定下来,向高高在上的皇帝颔首,后者则是轻描淡写地点头。一朝江山,一朝臣。古往今来,文臣武将,都只是统治者将天下牢牢握紧的工具。若是佞臣当道,武将不武,龙椅失控,天下生灵涂炭。为君者,擅用贤能,慧眼识人,是为大道也。一人元良,则万邦以贞。太子仔细咀嚼着皇帝前几日召他入宫,面对面的教诲。想起初四那天同淮宵走街串巷时,那一出戏,以及淮宵的那一句话,他并非没有听见。他成长中的教育里,缺失情、友、信、善与诚。皇娘不曾教他,父皇也点滴不提。初到博雅堂的他,个子蹿得不高,比常尽还差半截脑袋。加上皇娘去世不久,汇集了一身的戾气,眼中是孩童不应有的深邃,抬眼看人时,阴沉至极。博雅堂的人和事替他补全了缺失,现如今,每每身在这孤寂深宫之中,他便只想留在原地,等人来渡他。但岁月与事态都不容他等。待皇帝和大皇子交涉完,便宣了退朝。皇帝又吩咐来宫人安排淮宵进御书房详谈。太子退朝后到殿前阶下,见一直在殿前等候的淮宵,正要被宫中办事儿的官员给请走,心头一跳。平素冷面的太子这时却是冒冒失失地赶到跟前,站定了身子。淮宵回头,见他鬓发已乱,贴在脸边,便转过身来给他理了。这招很受用,太子低下头,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来,攀上他的肩,将淮宵锁骨前微微松开的蟹壳青披风的带子系紧。太子向前一步,在淮宵耳边轻声道:「父皇应是不会为难你,我会派人在门外守着动静。」淮宵一惊,心下斥他太过胆大,又无可奈何,便低声回他:「别担心。」「东华门等你。」语罢被带走,脚踩着落雪,往了御书房去。刚进屋内,淮宵就看到那皇帝拿着一个九龙玉杯在掌中把玩,黄金桌案上还摆着各式彩釉,梅瓶斗彩。皇帝目已混浊,看不太清来人,宫人向他上报,皇帝却是迟疑好一会儿,眯起老目,看清了是淮宵,才向他招手道:「孩子,过来。」淮宵不得己,稍稍向前跨了两步,行大礼:「陛下。」「淮宵,来裕朝多久了?」皇帝问道,「喜欢裕朝吗?」「回陛下,刚好十年。」淮宵不紧不慢,将头埋低了些:「心中甚喜。」「那淮宵,是喜这裕朝,还是这里的人?」淮宵抬起头来,内心一凛。他敏锐察觉到,皇帝的话带着似乎一语双关的意味。「回陛下,皆喜。」年少的面孔上,依然是处变不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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