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辞华贴着纱帘想要拉住他,对他道:“别躲……任是什么,我又不会怕。”
荒帝的躲闪却非是假意,他退向床角道:“不,你不能看。……也不能碰,我出了天花,呃,是很严重的天花,脸已经烂得要命了。”
凤辞华愣住:“天花?”这是要人命的病啊。
荒帝离他几尺远,在枕边摸了一把,突然又拿了个什么长条状的东西,挑起纱帘底穿过来递给他:“对,天花。现在我的脸已经不能认了,我不像叫谁看到。你记得我以前的样子就好,这是画像,你收好,不要忘了。”
然后他在帐内做了一个手势,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来到凤辞华身边,道:“得罪。”
凤辞华手中茫然地握着画轴,心中方惊讶未定,被人半是挟持地扶起来往外走。
他猛然回头,望着纱帘中模糊的,渐去渐远的身影。
“黼香!”他眼角一热,觉得纱帐中的人仿佛也望着他,“不要叫我走,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连太后也是骗他,结果这一面只是隔纱笼雾的幻影么?
就连一眼也没有,便成永诀。
待到喧嚣散去,一个人从蔽身的屏风后转出来,挑起纱帘飘飘然地笑:“晓得后悔了?瞧见没,皇后也哭了呢。”
荒帝一只手拂在脸上,水液却从纱布缝中透出来。
他喃喃到:“我仿佛又做错了?一刀下去,再后悔又有什么用?一步错,步步错,我却好像做什么都是错,就连补救,改正也还是错,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究竟能不能好过一回?”
谢横波嗤了一声。
“啧,不能哭鼻子哦,哭坏眼睛收不了线,到时候四不像才真正搞砸──现在你至少还能做做谢之乔,不正是一开始想的么?你这人朝令夕改,什么时候是对,什么时候才是错?好好把握而今,继续在这里哭那追念不回的过去,你才会彻底完蛋。”他扔下几句,推门要走。
“谢横波!”荒帝终于忍不住恼怒。
“怎么?”谢横波回眸看他。
“你……”荒帝气苦地你了两句,终于抿唇闭嘴。罢了,一切全都是他自找。
总算到了拆线的时候,谢横波走了好几天又回来,生肌活肤的药草自不必说,还有许多滋补,香薰的药。
“给你,”谢横波道:“这些东西够用大半年的,皮肤脆弱,少晒日光。恭喜你,今日开始脱胎换骨,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从今以后就能与你家皇后适志即逍遥。”
“等等,据说拆线很痛的,阿横你不要走啊,而且拆完你亦要陪我去同太后认罪……”
谢横波奇异道:“我为什么要认罪?难道是为你下刀之罪?”
“喂,还是不是兄弟?可以想见母后火力会多猛,有你这能说会道的安慰,又是外人,我稍微少受罪些。”
“抱歉,我现在就想走可不可以?实在有点不愿看见纱布拆下来那张谢之乔的脸。”谢横波半是开玩笑,半像是真地道。
荒帝一梗,纱布下的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一侍卫慌张地跑进来单膝跪下,道:“皇上,不好了,属下负责看着皇后的兄弟们刚刚来报──皇上也知道皇后这半个多月来心绪一直不佳,如今皇后正站在三十三桥上约莫半柱香时间,紧盯桥下流水,看似……”侍卫有些不敢言。
谢横波于是接话:“难道轻生?我就对你说过,你欺瞒骗他,骗不了多久的,总算到这一天了。如今他两头不着落,那边死了,这边将要挂,人又不是铁做的金刚,心肠总有限度。”又转向侍卫道:“你们有好好在旁边蹲着以防万一?”
荒帝已经自己动手去扯纱布,也顾不得痛还是不痛。
谢横波一手按住他的肩,道:“我来罢。”又抬手叫了侍婢丫鬟令他们赶紧替皇上更衣梳发。
夏汛十分闷热,河水也涨得老高,荒帝想了想,想不出凤辞华究竟是会游水还是不会,越发心急如焚。
跳河只是事表,能将他逼到这一步,心中到底多少煎熬?
可是也怪自己割脸拔皮的伤恢复太慢,就算有谢横波种种珍稀草药养复,也直拖到今天。
远远便瞧见三十三桥上果真有个人影,穿着一身玉色暗花的长袍,黑发如漆垂在腰后,低头凝目望着河中流水,不知望了多久。
“辞华!”他心脏咚咚狂跳,还隔数十步路时就忍不住大声喊。
对方见了他一定如见了鬼似的,幸好这还是光天化日之下。
凤辞华回过头来,果然微微一战。
荒帝扑过去,中气十足对他吼道:“谢横波骗你的──你看,我哪有死!”
凤辞华愣了一愣,荒帝已经饿虎扑食状将他整只抓在怀里。
这时已顾不上计较欣喜还是心酸,到手便好。
凤辞华在他怀中僵然了片刻,喃喃地低声道:“之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