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迢迢知道他年少气盛,难免耽于风月之事,可他往日至多在唇舌间下功夫,再进一步她并不允,他也不曾强求。
今日这般她不禁慌乱,总觉着他有股异于寻常的亢奋。
她再持重,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女郎,一时吓得手脚僵硬,后背冷汗涔涔。
萧偃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张皇,抬首望她,一手轻拍她的背部,晕红的眼尾略略弯起来,笑得像温驯的犬类。
“月娘莫怕,我是听人说,此法可在心仪的女郎身上留下痕迹。”他温声解释,双手却不自觉去揽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用近乎禁锢的力道锁住她,臂力之大,亟要将她融进骨血之中。
宋迢迢愈发窒闷,阖目拧眉,默默无言。
他垂眸,注视着他在她胸前留下的红痕,目光隐约透出病态的炙热,语气倒是平静而和缓:“只可惜我们还未成婚……”
他从前读史书的皇后纪,其间描绘种种,诸如帝后须出同车入同座,生同衾死同穴。他原觉得十分乏味,倘若能尊宋迢迢为后,则无一不教他心驰神往。
待他功成,宋迢迢即是他的妻,他的所有。
他必铸金笼,造宝殿,将她永生永世困在掌心,使她每一寸肌理都镌刻他的痕迹,每一段骨血都浸染他的气息。
占有。长久的、几近疯狂的独占。
仅是设想就让他浑身战栗,骨髓缝隙都渗出欢愉。
宋迢迢自不知他在因何惋惜。
她也无意探究,只觉得此间种种,全然与折磨无异。类似的情节持续了三四日,终于在七月下旬,萧偃一行人折回西北。
她无须再胆战心惊,生怕有人觉出端倪,给她扣一顶勾结谋逆的帽子。
纵然她明了,她的忧心纯属附赘悬疣。
一应不利于萧偃的事物,他自会全力解决,譬如萧传。
宋迢迢收到双鱼佩时,扬州已是秋风习习,雁过留声之时。
她摩挲着这方被辗转退回的信物,眼睫低落,笑靥温婉:“劳烦小郎君来回奔波,代我向你家大王问一声好,此前的多番关照,奴铭记于心。”
阿桐唯唯诺诺,似觉得羞愧,讷讷道:“娘子见谅,实是天命不可违,圣人遽然赐婚,大王他也是、也是始料未及……”
“大王说,娘子是有风骨的女郎,既做不成正室,便断没有与人做妾的道理。否则岂非糟践?”
宋迢迢不语。
他想了想,咬咬牙,终究将实情吐露出来:“实不相瞒,我家大王实是一片冰心,闹将四五日,滴水不进,宁死不肯接敕旨,然而贵妃以命相逼,大王这才、不得已就范。”
他缓缓躬身,跪地俯首,恳切道:“大王不求娘子宽恕,惟愿娘子往后,诸事顺意,倘有不遂心之处,尽管登门。”
“但凡娘子开口,大王无有不应的。”
语毕,呈上一只玉如意,并一封萧传的亲笔信。
这玉如意同萧传自幼相伴,据闻是他外祖所赠周岁礼,颇受他珍视,先前宋迢迢去王府内苑游览时,曾赞过这樽如意巧夺天工。
她不必看,便大抵知晓信笺所言,她偏过头,不再去望举臂的小童,只道:“我与吴王非亲非故,他当初义举,本就是雪里送炭,我深谢不及。”
“大王恩德,奴没齿难忘。在此诚祝他与王妃,情敦鹣鲽,永以为好。”
阿童悻悻而返,宋迢迢一人在画堂内枯坐,忽然就想起——夏时的莺鸟,常爱在她窗前的树枝蹄啭,她有时觉得乏味,有时觉得动听,更多的时候,她的心绪宁静,几要忘记他的存在。
现如今,绿意槁凋,春草夭折,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它们歌唱的。(1)
*
中秋过后,岁月如梭运转,数月的光阴自指缝匆匆罅漏,转瞬又是碎琼乱玉漫空的腊月。
年关将近,今岁的宋府却不似往年喧闹,反而甚为寂寥。
黎弦怀揣书信朝息春院疾行,掠过一道道垂花门。她突地发觉,偌大的府邸人烟稀落,愈往内,尤其是过了二门,竟是连行走的女使也瞧不见一个。
她疑窦丛生,向宋迢迢递过信,观她情态是一贯的冷淡,不便探问,只好暗地寻归浦问话。
二人受萧偃之命,贴身看护宋迢迢,府内另有一拨暗卫,与她们出身相当,但不比她们资历丰富,故尔只行暗地监视之事。
明面上,即是宋迢迢身边新添两位贴身侍女,虽说是颇不受待见的侍女。
归浦接过阿姊捎回的胡饼,大口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