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回罢。”
“好啊。”萧偃颔首,从邻近暗卫的櫜鞬中抽出支箭,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宋迢迢隐隐窥见曙光,直似溺水之人抱住浮木,急切道:“倘若殿下允奴离去,奴必守口如瓶,绝不泄密分毫,如今战事紧张,急需财帛,奴愿奉上一笔私产,足有万金之数,殿下觉着如何?”
月光斜照雨丝,少年垂眸,凝睇她良久,终于开口:“月娘执意要走,孤也无法。”
“既如此…”他笑吟吟地抬起手中角弓,箭簇直指她身侧的银鞍。
“便用这胡虏的性命,换你自由,可好?”
箭簇锐利,如同一枚星芒,在夜色中不断闪烁,宋迢迢愣怔,泪光点点的眼睫簌动几下,随即有水渍滑落颊边,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珠。
她的面色慢慢冷寂下来,所有温情、示弱尽数烟消云散,她问:“殿下偏要闹得这样难堪吗?”
萧偃不语,仅是笑,手中兵箭纹丝不动,她兀自直起腰身,扫落裙面的尘土。
“我有时候,真是看不明白你。我与你从来不是一条心,你强留我在身畔,称得上是百害无一利……”她茫然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萧偃歪了歪头,似是不解,“我想要月娘随我归家呐。”
宋迢迢掩唇,咯咯笑起来,她一面笑一面向他曼步走去,刀枪林立的雨夜里,她这番怪诞而突兀的反应,多少有些渗人。
她在萧偃所乘的骏马旁止步,捋着套马的缰绳,抬眸望他,低声道:“萧燕奴,我在宜州军帐与你说的,句句属实。”
“朝堂还未颠覆,想要你落败的人比比皆是,难道,你宁愿身败名裂,也不肯放过我吗?”
萧偃目光无波,忽而放下箭矢,同她附耳道:“身败名裂罢了,焉知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燕奴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月娘的怀里。”他呢喃低语,在她耳廓拂起一阵热气。
“这么说来,殿下待我实是情真意切了……”宋迢迢眼睫低垂,唇畔笑意似有若无,她稍稍侧首,红唇暧昧,辗转于他的脖颈,撩起令人难捱的酥麻。
少年一怔,慌忙抬头躲避,却发觉胯下马匹莫名躁动,他控住缰绳,低眸遂见少女手持利刃,恰抵在乌蹄马的喉管。
他发烫的血液寸寸凉如灰烬,半晌,他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一刀下去,竟不知是我先坠马,还是你先被马蹄撅昏?”
宋迢迢很无谓,“撅晕算什么?就算是死在乱马足下,与殿下鱼死网破,我也甘之如饴。”
她顿了顿,又道:“我原想将它架在你脖颈,是你避得太快。罢了,是人是马,又有什么干系?只要能胁迫殿下,都是好的。”
她抬起尖尖的下颌,凝眉注视他,一字一顿道:“殿下,你知道吗?被你这种人困在手心的滋味,是比之受刑也不遑多让的。”
她说了许多,也不知究竟哪一句戳中他的痛处,教他难得卸下假面,露出些真情态。
“鱼死网破?月娘不妨一试。”他勾唇一笑,眉目阴郁,轻飘飘策马迎接刀刃,不想宋迢迢当真一动不动,牢牢执紧短刀。
马匹已然受惊,不受控的扬蹄,前蹄几要击中她的胸腹,千钧一发之际,少年怒喝:“惊寒!”
身着夜行衣的青年疾速逼近,用长鞭卷起少女,迫使她避开,旋即,四周潜伏的暗卫将她团团围住。
宋迢迢因扑摔震得唇角溢出鲜血,宛若朵朵红梅,缀在她的雪肤之上,杜氏等人瞧见,几乎是肝胆欲裂,幸而有苍奴一力阻拦,才没有被波及。
萧偃的情况更为不济,他被晋王突袭,伤处与心脉不过毫厘之距,现下因剧烈颠簸,激得他心肺剧痛,气血翻涌入喉。
他勉力压制,却听见宋迢迢肆意的笑音,他蹙眉转眸,看她伏在泥地间,白裙铺散一地,乌发血唇,笑靥如花。
她吞咽鲜血,话音发颤:“我与晋王里应外合,意图治你于死地,我不信、不信你毫无所察,可你明知真相,仍要追回我,假使你是为报复我,犹算合理。”
“然而适才,分明是教我遭难的、绝佳时机,你为何要掣辔头?为何要救我?”
她讽笑道:“萧子愆,你莫不真是个情种?”
子愆是萧偃的字,这数月来,她与他寄雁传书,为显亲昵,常以他的表字落笔。
话落,山林间杳无人声,唯有雨打落叶,风吹树摇的动响。
细密的雨珠蕴在少年眉睫,将他锋锐冶丽的五官柔化,他的眸光清泠,吐字也淡。
“月娘所说种种,我全数都知悉呀。”
“这与情爱何干?月娘养过雀儿吗?雀鸟中有一种金画眉,性子颇烈,难以驯养,常日困锁,它们是不肯依的。”
他沉吟少许,继续道:“故尔三不五时,也要放她出来透透气,最好,教她知道外边的险阻。”
“只是月娘,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着这名胡雏上路。孤恰好是在今日查清,你与他关系匪浅,往来数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