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良久,凡岐才开口。
范瑕被关在联邦中心,和老首领日常居住与接待客人的房间就隔了一面墙的距离,由邓专员以及亲卫看守。
凡岐一跨进这间屋子,就觉得这里的体感温度要比室外阴冷许多,暗淡的光线投射在巨大玻璃缸中波光粼粼的液体中,范瑕整个人完全泡在里面,从凡岐进来的那一刻就紧紧盯着她,无声无息地于水中吐出一串细碎的泡泡。
她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一个正常人类的范畴,即便是待在没有氧气的密闭的玻璃缸,也丝毫不影响活动和生存,只是玻璃缸内充斥的液体会抑制精神网的蔓延,因此范瑕此刻看上去仍保持着人类的体貌。
“你们来得挺巧,她从一个小时前就变得格外正常,还和我对话,说泡在水里不舒服。”邓专员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为难地摸摸额头,用商量的语气说:“首领,能不能给我换个差事,和她待在一起我总是觉得慎得慌,哪哪都膈应。”
老首领专注地盯着范瑕的一举一动,没有正面给她一个答复,只是说:“你守着我比较放心。”
邓专员倚在门框的姿势一僵,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脸,没有再说什么,她本来就只是发发牢骚,倒没真的打算把活推给其他人,见状自觉地退到门外,把门带上了。
玻璃缸隔音,凡岐通过耳麦才能听到里面的动静,原本安静的范瑕忽然将手掌贴在玻璃上,眼瞳离她很近,凡岐甚至可以看清眼白密布的细细的红血丝,以及蠢蠢欲动想要伸出的精神网触端,还没来得及生长出来就被特殊的液体消解。
耳道里净是翻涌的水声,夹杂有咕噜咕噜的水泡破裂的微小动静,这种仿佛是耳朵进水的感觉让人反感,凡岐调整了一下耳麦,范瑕却突然说话了,唇都没有动,那道声音似乎是直接传递到她大脑中的。
“她怎么跟你传的话?”
凡岐没有作声,却见范瑕面容浮起一个模糊不清的笑容。
老首领同样戴着耳麦,侧脸注视着凡岐和玻璃缸里的范瑕,自从迈入这间屋子,范瑕什么都没有说,这种压抑的沉默让人感到古怪。
凡岐问:“南方基地研究所地下有什么东西?”
范瑕神态怪异地盯着她,动了动唇,目光挪移到老首领脸上,这次的声音在场的两个人都能听到,“她没有告诉你?”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范瑕神情不变,“我也不知道,那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恐怕老首领比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把眼神投向老首领的方向,果然看到老人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问来问去都是这几句话,凡岐厌恶和人交谈时这样没完没了的绕圈子,于是不再追问,转而说起其他的,“我身上的心脏总装置,那把强大到可以掌控仿生人生死的“锁”根本就不存在,对吗?”
原本的身躯在与窦寻同归于尽时已经被埋进了塌陷的废墟中,如果按照留致和对外的说辞那样,当年移植进她体内的机械心脏真的是总装置,那在她的躯干被送进焚烧炉烧毁的同时,那些所有受它钳制的仿生人都会当场自毁。
但事实很明显,跟随她们从人类基地迁徙到联邦的居民中,仿生人也占据大部分,他们存活得好好的,别说自毁了,就是身上的零件都没有松动一块。
凡岐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怀疑自己体内总装置的存在究竟是不是属实。
如果它不存在,那么南方基地权力互相倾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总装置握进手心的行为,在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虚妄的笑话。
无论是十几年前南方基地高层自导自演掀起的针对仿生人的大清洗运动,还是有预谋的导致十九区沦陷在污染物围剿下的所作所为,他们计较、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停止争夺的总装置,只是留致和捏造出来的泡影。
凡岐一开始只是觉得荒谬,其次是不解,如果真的是因为她身体里或许压根就不存在的总装置引来的针对十九区的沦陷之祸,那留致和设计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为沦为牺牲品的女儿复仇,还是仅仅是想伪造出来一把高悬于南方基地高层头顶的,让这些与白塔实验有关的人时时刻刻不得安心,恐惧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范瑕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谈起这个,沉默了片刻,说:“你已经有答案了,其实关于总装置我知道的不多……”
话没说完,凡岐突然有些急促地截断她的话,“我不明白。”
范瑕微微眯起眼睛,停顿了几秒钟,这才察觉到凡岐外露的情绪,平直的唇角微微下撇,虽然依旧是克制的,但这样的情绪波动会出现在凡岐身上已经十分罕见,是不解、疑虑乃至外显出的始终压抑的愤怒。
只是一刹那,凡岐将所有情绪收敛起来,没什么表情地说:“所以,十九区沦陷,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范瑕否认道:“不是,你可能不了解,十九区沦陷的时候,老师也已经去世很久了,当年桑禹带着你趁研究所爆炸离开基地,那之后老师就心存死念。她的本意不是如此,虽然十九区沦陷确实和孟拓他们脱不了干系,但老师的本意并不是如此。”
即便是范瑕这样一板一眼,做事严谨的性格,在涉及到老师的事情上,也会不自觉地维护和偏袒。
留致和只是所有变数产生前庞大机器上那道最微小的裂隙,但由此分裂出的纹痕越来越大,让这座机器不堪重负,甚至于横跨十余年驱使着孟拓他们一手促成了十九区的沦陷,以及……阿红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