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负三层走,空气中显示的尸胺浓度越高,凡岐差不多可以确定腐烂的尸体就在留致和的实验室里,一旦停电,想必用来低温贮存人身体的冰柜也无法运作,她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答案。
果不其然,一推开实验室门,凡岐第一眼就看见了从实验台冰柜缝隙淌流到地面的黑绿色浓稠液态物,她认得这里,如果记得不错,实验台下应该还严丝合缝地嵌有一台玻璃柜。
玻璃柜里是真正的留乐,那么实验台上的尸体不出意外就是留致和,听范瑕的意思,留致和大概率是自杀。在筹划了一出完美的复仇计划后,她心存死志,选择和女儿同眠在寒气逼人的冰柜中。
人类基地沦陷,而她们母女俩永远停留在了这个被忘却的实验室里。
实验室角落的玻璃柜模糊地倒映出凡岐的影子,这里所有的器械仪器都停止了运转,除了两个已经死去的人,许多个玻璃器皿里还浸泡着眼珠和残缺的手掌。
凡岐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实验室内的所有大型器械仪器,顺便将电源一个个调到关闭状态,以免等会给实验室供电的时候被这些仪器耗损掉大半有限的电力。
在这样寂静到可以清晰听见自己呼吸声的地方,凡岐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一寸寸检查操作台,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操作台最边缘处的红色按钮。
和其他的按键按钮不同,上面没有标注任何提示性的文字,凡岐从衣服侧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紧急供电装置,生物实验室的总电源是安装在留致和的个人实验室内,不仅仅维持着这间实验室,还连接了一层到负三层的所有房间,耗电量巨大。
即便是切掉了大型设备的电源,这种便携式发电装置也只能维持两个小时的时间,试错成本很高,她必须在电量耗尽前找到通往地下的办法。
滴的一声,沉寂了数天的生物实验室刹那间亮起,冰柜也开始重新造冷,操作台闪烁灯打开的瞬间,凡岐没有犹豫地按下红色按钮。
她手腕悬空在那里,安静地停留了几秒钟,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她以为找错了方向的时候,头顶忽然飘飘扬扬落下呛鼻的灰尘,凡岐抬头看去,只见原本平整的天花板慢慢裂开一道直直的缝隙,像是睁开了一只眼那样。
几块硬邦邦的土块砸到脚边,凡岐没有躲开,而是聚精会神地仰头盯着从天花板到墙壁的那段空间里被留致和藏着的“秘密”。
这是一根被拦腰截断的已经枯萎皱巴的树干,它如此庞大,以至于偌大的地方都仅仅只能容纳它的一小截树干,正对着她这边,看起来像是人工挖凿出的混圆而深的洞吸引住她的目光。
仿佛冥冥之中的指注和吸引,不需要任何理由,凡岐无比确切地肯定,这截树干就是她诞生的母体。
隆隆的声响中,陈旧的沙土泥块不住地下落飘扬,半截树干被绳索缠绕数圈紧紧覆住吊在房顶,肉眼可见的,在它重见天日后,磅礴的生命力喷涌而出。
它以惊人的速度生长、不,准确来说,是还原了本来的样子,盘虬狰狞的根部往上源源不断地延伸,直至贯穿了负二层,不知道打烂了什么装置,流淌的水源淅淅沥沥从破了洞的房顶漏下,像在下一场雨。
黄褐色枝蔓像蠕动的虫子那样,扭成一股股紧实的绳状,有不少倒垂在凡岐面前,形成的无数个鼓鼓空间好似还未孵化的不知道什么生物的卵。
毫无防备的,一根垂下的枝蔓捆住她的四肢往空中带去,凡岐没有做出任何挣扎的动作,平静而淡然地被塞进树干的那个洞中,蜷曲成婴儿的模样。
树干里的四壁都是软绵绵带着弹性的触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凡岐戴的防护罩被取下了,她闻到一股让人安心的味道,这股味道唤起脑海里最原始的记忆。
她确确实实属于这里。
“开始倒计时。”裹着密不透风防护服的女人背对着实验室里众多的学生,护目镜后的双眼一眨不眨十分专注地盯着真空培养皿。
在她对面,助手握着的计时器已经被手心源源不断冒出的汗打湿,使她差点握不紧手中的东西。
尽管很紧张,助手还是尽职尽责地记录着时刻,口中轻声念出的数字已经长达50秒,从女人的视角,可以清晰观测到培养皿中艰难分裂又不断被拦腰截断的实验体。
它看起来只有指节那么大一点,外观软塌塌的,乍一眼看去像是浅绿色的橡皮泥。但屏气凝神挤满实验室等待着这一刻的学生们都心知肚明,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实验体,老师殚精竭虑花了十余年才寻觅到这一点希望。
那是人类基地的微光。
“58、59……”助手的喉头明显地哽了一下,咬着牙念出那个数字,“62,一分钟到了。”
全副武装的学生们沉寂了稍许,安静的实验室忽然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其中夹杂有不明显的抽泣。挨过这最困难的一分钟,培养皿里的实验体终于不再被注射进培养皿的蓼气所影响侵蚀,而是尽情舒展着细小柔软的触角,慢慢将培养皿占据。
“蓼气浓度,百分之十一。”女人看了一眼仪器上的显示数字,从来波澜不惊的她声音也有些颤抖,“数值仍在下降。”
实验室里早已经是欢笑声一片,从项目开始就始终愁云惨淡的心情终于扭转,这么多天的连轴转,缺眠少觉,在亲眼见证了这一刻后都是值得的。
在仪器屏幕的蓼气浓度降至最低影响值——百分之三时,助手摁停了计时器,尽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播报时间,“一分十一秒,蓼气浓度达到安全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