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基地岌岌可危,即便在武器充足、军队力量强大的情况下,人类可以活动的圈子被划得越来越狭窄,从人类基地周遭到地下避难所。
期间,不断有英勇的军人冒着生命危险离开避难所,全副武装地到地面收集蓼气,只有清楚蓼气的内部构造,知己知彼,方能研制出抵御它的武器。
基地高层一开始对这个项目抱有极大的希望,但随着实验的一次次失败,前仆后继的技术人员也变得麻木冷漠,他们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乃至世界。
如果世界是真实的,为何要毫无预兆地降临下这次灾难。
收集蓼气的危险程度超越以往的任何一次战斗,存活率不到一半,技术人员对于研制抵御蓼气的武器的热情逐渐冷却下来,连带着经费也愈发紧张。
在面对高层、民众乃至自身的重重质疑、失望下,魏教授的老师从实验室顶层一跃而下,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愿意接这个项目的技术人员越来越少,好像他们前仆后继做的都是无用功,不过是在强大敌人眼中原地打转的蚂蚁。
魏教授就是在这种严峻态势下接了这个实验,十余年过去,她身边的学生换了又换,没有人愿意为微薄的薪水和高强度却没有希望的工作停留。
盯着监控器屏幕,女人缓缓呼出一口气,面上浮现出真切的微笑,她原本都已经接受了自己是神话故事里的西西弗的现实,无望地将巨石一次次推向山顶,又眼睁睁瞧着巨石落下。
可现在不同了,实验成功了。
他们做的不是无用功。
魏教授双目中仿佛迸发出实质的锐光,隔着操作台看向密封皿里一动不动的实验体,仿佛它的存在可以给予她无限勇气。
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等实验体成长到足够强大。
那时候蓼气将消失在这片土地。
几百年前的人类基地,和后来被污染物的存在压缩到仅仅剩下方寸之地的人类基地相比,有着很大的区别,凡岐漫不经心地想。
遗失的记忆如同厚重冰封的冻土下竭力生长冒芽的春草,轴卷一般启封,这是属于实验体的记忆,现在被完整无余地输送给凡岐。
绝大多数时间,它都待在实验室的培养皿深处,因此接收到的信息都和魏教授有关,偶尔也会有陌生面容的人来看它,但也仅仅是隔着培养皿不抱什么兴趣地睨它两眼。
实验体不会说话,对人类语言没有丝毫概念,自然也听不懂他们话语中传达出来的情绪变化。但它足够敏锐,比如可以辨别出实验室的所有研究员都对她抱有极大的热切和好奇,而那些偶尔才来“勉为其难”地听魏教授汇报进度的人,内心通常是不耐烦、敷衍的。
凡岐的视角始终是跟着实验体转动的,待在培养皿中,五感几乎是被封闭的状态。但她接收到的记忆不仅仅来自实验体,庞杂大量的信息被源源不断输送进脑海,这其中有魏教授,也有踏进实验室的每一个学生,甚至还客观记录了每一位涉足这里的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实验体的学习能力超乎她的想象,从缺失五感到敏锐完美地观测到每个人微妙的情绪变化,从而推断出这个人的心理状态。到后期,它甚至分裂出了一对小小的触角,用来收集声音和感知外界。
比如,每到月末,就是空气中污染度最高的几天,常常下雨。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每一个进出实验室的人身上都携带有潮湿的水汽。
避难所围得固若金汤,蓼气难以侵入到内部,除了空气中必要的水分,未经污染的一部分土壤也需要雨水的滋润来确保农作物生长。
所以每到月底,会有专门的人收集人类基地的水源进行净化,魏教授以及其他技术人员连带着学生们,都是参与水源净化的主力人员。
凡岐看到记忆里的实验体孜孜不倦地吸收着来自外界的一切符号,无论好坏,简直像是不明是非的婴孩。
这种平静无波的生活在一个雨天被打破。
实验已经进行到中后期,实验体在众人的期待下迅速而稳健地成长起来,繁殖速度超乎所有人想象,刚开始只占了小号培养皿一角的生物,在一个月内膨胀到要使用最宽阔的玻璃缸才能容纳下它。
无菌实验室干燥而温暖,只充斥着清冽的消毒水味道,以及随处可见的精密仪器运作起来时的微弱声响。魏教授在门外脱下防护服扔进废品处理箱,把通讯器装进新防护服的口袋里,换了干净的鞋套才走进实验室。
庞大的实验体隔着加厚玻璃,原本软塌塌像是橡皮泥的外形化作一团红雾,汇集拼凑出一个数字。
歪歪扭扭的一个“5”。
这是魏教授一周的训练成果,教会实验体运用特定的数字来沟通表达,比如“数字5”代表饥饿,而“数字0”则是在告诉其他人它很生气。
实验体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它正处于未开化期,喜怒哀乐都是通过学习模仿得到的,并不意味着它可以正确表达自己的情绪。
有时候投放食物迟了,它也会闷闷不乐乃至于忽视学生们的招呼。
魏教授有时会很荒谬地觉得自己像是在养育一个脾气古怪的小孩子,和实验体交流沟通通常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理解力。
看到它努力拼凑出的数字,魏教授下意识地看向计时器上的时间,投喂时间也就迟到了几十秒,她走到玻璃缸前,将军队收集来的爬满蓼气的已经死掉的彩蜥蜴投放进去。
实验体对彩蜥蜴毫无兴趣,红雾慢慢舔舐干净生物身上缠绕的蓼气,意犹未尽一般,在玻璃上又凝出一个小小的“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