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地面霍然崩裂,如同恶劣环境下常年缺水的土地那样扭曲着四下皲裂,几条不断崩裂的线仿佛是记仇且阴毒的蛇紧紧缀在她们身后,稍有不慎就会掉进那不知底部是什么地方的裂缝中。
谈尧在跑起来的那一刻就猛地回过来神,现实容不得她不管不顾地继续沉浸在悲伤里,察觉到这次是冲要她们的命而来,她尽量和凡岐分成两路逃散,在裂隙抵达自己脚下前跃至一边。
就在她们即将踏出实验室的前一刻,墙体剧烈的晃动戛然停止,一道在出口等候已久的身影恍若取人性命的幽魂,迎面袭来的拳风格外凌厉,毫不收力。
凡岐偏头躲过直朝自己面门而来的一拳,那恐怖的力道便直直砸向身后的墙,随着令人牙酸的闷响本来就不牢固的墙体顿时凹陷下去,有溅裂的细小锋利碎片划破了凡岐的眼角。
谈尧:“凡岐!”
“没事。”凡岐站定,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静静看向来者——付涧孤身一人拦在她们面前,眼瞳形状已经完全兽化,金黄色细细的一条,里面完全丧失了作为人的情绪。
凡岐呼出一口气,没有对伤口置之不理,而是抬手,指腹在渗血的濡湿伤口上抹了一下,很快的,又有鲜红的血珠涌出伤口。
那些随她们一起抵达这里的研究员是否安全——这是在看到付涧以不怎么友好的架势拦在她们面前时谈尧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最让她关心的事。
远远看见一架静静伫立在荒漠中的飞行器,付涧跟着凡岐往前走了几步,一望无际的沙漠显得十分荒芜,风速如此大,以至于就算周边留下了血迹亦或是打斗挣扎留下的痕迹,也会在顷刻间被沙尘掩埋。
基地大门之外尘沙飞扬,红得刺目的一轮晕阳斜斜挂在昏黄色的混沌天幕中,在半污染物化形态下的付涧丝毫不受恶劣环境的影响,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被细密的质地坚硬的鳞片护佑住。
付涧现如今像是被污染物完全控制的巨蟒,眼瞳细长竖起,带着点冷血动物特有的冷漠,不动声色地蛰伏着等待最好的攻击时机。
她既不说话也不再做出具有威胁性的举动,凡岐稍微一想就知道付涧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这道想法才粗粗掠过,一道不成型的影子凭空出现在付涧身边——是窦寻。
不,准确来说,“窦寻”只是被它借用的身份之一,那张皮囊恐怕也是它捏造出来的,一百多年前的人类基地,它是让人闻之色变的蓼气,联邦财团欲盖弥彰打算用“菌潮”的名义糊弄民众的也是它,精神网也是它。
这么多年,无论人们对它的称呼如何发生变化,在每一个光线洒不到的幽暗角落都有它的身影。人类繁衍生息,它却始终萦绕在人们头顶,是禁锢着猎物脖颈却久久不落下去的利剑,更是如附骨之疽般不消不散的幽灵。
虚影逐渐凝聚成实体,依次勾勒出衣摆、身体,最后才是面庞,它幻化出的脸和真正的人类没有不同,面容清俊,相较之下可以说是非常好看的范畴。
“凡岐,好久不见。”
这是它自那天在“镜屋”离开后,再次见到凡岐时说的第一句话。
它顶着暴食者的脸,语气颇为温和地同她打招呼,如果不是每次见面的交锋凡岐都还历历在目,恐怕这一幕乍一看去更像是许久不见面的友人再一次会面。
谁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这个时间,再次与它相见,谈尧几乎是瞬间就回忆起薛潮不成样子的遗体——最好的收殓师也不能让她恢复原样。她放在身侧的那只手陡然收紧,呼吸也不可控制地急促起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或许是用来概括她们眼下心情的最好形容词,凡岐面色沉下,这时候见到它无异于无意间踩到肮脏的蟑螂,叫人膈应厌烦。但在注意到谈尧那边的异样后,她微微正色,“谈尧。”
被叫了一声名字,谈尧慢慢从唇间突出一个模糊的应声,只是身上依旧紧绷应激着,但下意识地往凡岐身边走近了一点,她怕自己在仇恨的催动下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但有凡岐在身边,她有信心凡岐可以及时阻拦下自己。
室外的风速很快,悬在天边的那团太阳看起来模糊得仿佛镀了层毛边,温度堪比正在熔化的铁水,恨不得把底下的所有人晒成一具人干。
不断有热腾腾的黄沙往凡岐的护目镜上蒙,十分遮挡视线,谈尧见状,在她的护目镜外设了一个小小的隔断圈,得到了凡岐的一句谢谢。
而对于“它”的问候,凡岐是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递过去。
“它”站在热烈的炙阳下,已经不屑于为了伪装成人类穿着和他人一样用来保护皮肤的防护服,影子被光线拉得瘦而长,各自立于泾渭分明的两端,所代表的立场有目共见。
仿佛没看见凡岐的漠视和故意冷待,“它”丝毫不在意,循循善诱地继续道:“别如此笃定地把我拒之门外,凡岐,虽然世界树为你解答了许多困惑,但它毕竟是“你”的化身,世界树即便可以忠实记录发生在人类基地的一切,关于联邦你还是一无所知,不是吗?”
它的话不无道理,到现在,凡岐得到的信息只限于人类基地这个范畴内,很有限,当初实验体把本体寄生在了那棵树里,由此孕育出凡岐的躯体和心脏,那颗心脏很可能就是本体的化身。
但对于第一批“移居”到联邦的那些人,以及后来在他们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凡岐对此仍是一头雾水,但她隐约察觉出,她离真相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