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又和当时在人类基地的猜测相悖了,对死亡的恐惧、下意识的排斥,以及面对生的渴望,这是一种难以掩饰的生物本能——精神网也不例外。
凡岐想,它在面对极有可能威胁到它生存的外部施加的危险时,那份恐惧和微不可见的退缩是有目共睹的,这具被它偷来的暴食者的身体,于它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但重要不等于不可或缺。
她试图从那堆庞杂混乱的信息中找出理清思路的关窍。
而关窍所在……凡岐掀起眼皮,目光极冷地锁定在它身上,那眼神不带有丝毫温度,不像是在打量一个活物,她似乎知道该如何证明了。
“真是个鬼地方。”被防护装备保护得十分严密的研究员深一脚浅一脚地陷进柔软的沙子里,一边抱怨着缓慢拔出自己的靴子,一行人龟速地在漫无边际的荒漠里挪动着。
热风如同浪涌直扑面部而来,很快的,她们残留在平坦沙地上的细细疏疏的仿佛蚂蚁走过的痕迹又一次被风沙掩盖。
尽管离得不算近,但还是很容易的瞧见了静静屹立在昏黄尘暴中的大块头——飞行器的底部支撑杆几乎被沙土淹没了二分之一。
队长走在队尾,她背包里采集收获的样品最多,东西倒是不沉,只有那些塞满的瓶瓶罐罐算得上重,徒步行走了这么长时间,她体力快要竭尽。
今天耽误的时间比之前来的几次稍微长了一点,随身携带的水已经喝完了,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到飞行器机舱内,这样就可以脱掉这些笨重厚实的防护装备,还能摄入水分。
一想到空气凉爽的机舱,她原本沉重的步伐都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不由得脚步变快,注意力只集中在脚下,没有看见前面的忽地有人停下。
猝不及防,噔的一下,隔绝头盔不轻不重地撞到一起,队长和前面的人身高差不多,只见队伍站得歪斜,不知道什么缘故都停了下来。
她刚准备呵斥,队伍里有人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某个方向,“是我眼花了吗?怎么看见那边有好多人?”队员使劲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好几个人,除了凡岐,还有另外三个陌生人。
在队员还不十分确定询问其他人的时候,队长就抽身小跑到所有人的前面,调动隔绝头盔的测距功能,同时防护眼镜的望远镜功能,镜面清晰显现出几百米外那些人的面孔。
除了凡岐是她认识的人,剩下的都是陌生长相,“没事,我过去看看,凡岐也在,应该是她认识的人。”队长不动声色地安抚队员们的情绪,要知道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她们这些出来实践作业的研究员,唯一的活物就是污染物了。
她困惑的点是——这些人是怎么跟着来的?来者又是敌是友。
她是这支研究队伍里年龄最长的,因此在面对这种突发事故时,首先做的就是安抚队员的心情,“你们一会儿直接上飞行器,我自己去找凡岐,听明白了吗?”
“可是……”
“就这样决定了。”队长声音很平缓,也没有丝毫严厉的情绪,但说出的话是不容置喙的,作为队长经年累月熏染出的威严和信任让一群岌岌不安的队员们下意识地信服顺从。
一支完整的研究队伍就此分为两边,队长独自一人径直地朝着凡岐所在的方向走去。
早在研究队只顾赶路还没注意到他们的那时,谈尧就已经发现了有一群人正慢吞吞地往飞行器停放的地点移动,她第一反应是庆幸——看来他们暂时是安全的,随即又迅速地提起心,那位对队员极负责任的队长显然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谈尧刚想要张口,被看在眼里的精神网抢先。
“你的同伴还有几分钟就要过来。”它率先打破僵局,面上犹自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点漆双目游移到谈尧这边,“你看上去似乎并不想我和他们碰面,为什么?怕我杀了他们吗?”
话题陡然转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点上。
谈尧眼瞳紧缩,后面那句是提醒亦是警告,所传达出的令人不安的信息使这场会面滑向一个尖锐不平的极端,任何人站在这里,都会难以抑制地联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它语气变得十分温和,敛目看向谈尧时隐隐透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冷漠,它换了副嘴脸对凡岐循循善诱道:“我们完全可以和平共处,哪怕立场和观念不同,你觉得呢?”
谈尧呼吸急促,感觉到凡岐忽然往她身边挨近了一点,虽然仍旧保持着一截距离,温凉的手背却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她垂于身侧不断掐紧的手,力度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们换个地方谈。”凡岐终于正眼看了它,“还有一些事不方便在外人面前谈论。”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锋以来,凡岐第一次对它展露出冷漠无视之外的正常态度,堪称平心静气。
它似乎也没有料想到,微挑了下眉,但并没有因为凡岐态度的转变就轻易放松警惕,“那就衷心期盼着我可以得到一个对彼此来说都圆满的答案。”
对话甫一结束,在凡岐的有意化解下,空气中那种凝滞紧张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
精神网漫不经心地朝付涧看过去一眼,对方便心领神会地恢复了正常的人类形态,她一直是背对着飞行器的方向,因此离他们愈来愈近的队长并没有注意到她身上有什么不同,从另一边远远地绕到凡岐她们那里。
这期间不可避免地经过谈尧身边,这人和凡岐站在一起,不出意料是熟识的关系,路过时她身体略有紧绷,见凡岐面上没有异色,才暗自舒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