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原地连打了好几个泪眼朦胧的哈欠,梅莉决定也去忙自己的事——那就是回去补觉。
而凡岐也并没有如她所说的那样,去找廖莘,而是中途犹豫了片刻,转回来绕到留乐住的宿舍。
休眠到一半被强制唤醒的留乐,神情堪称无语地注视着打扰她睡眠的罪魁祸首——凡岐还穿着走之前的那套深色作战服,长靴底部边沿沾着不少沙粒。
留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灯光下漂浮涌动的灰尘清晰可见,留乐还没能从舒适沉静的休眠适应过来,她无言片刻,属于仿生人的瞳孔精准捕捉到了凡岐此刻压抑在心里的焦躁,不由得愣住,“你……怎么了?”
凡岐身上传递给别人的非人感很强烈,一些常见的心理反应在她身上会被淡化,回馈简单,因此也鲜少会有类似于焦躁的情绪。
留乐不知道短短一天之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拧紧自己机械手上的螺丝起身,站在凡岐身边看向窗帘大敞开的透明玻璃窗外。
就在她以为凡岐再也不会开口的时候,凡岐说话了,“你觉得,我是谁?”
留乐皱起眉,计算精密的大脑迅速脱离休眠状态高度运作起来,还没揣摩出这句话潜在的意思,凡岐在这时朝她投来蕴涵复杂的注视,“我的意思是,我现在的这副身体,是属于原本的凡岐,还是联邦的徐山?”
留乐用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属于高级仿生人的机械大脑从未这么极速地运转过,才理清楚凡岐那句话中隐含的深意。
屋内光线明亮,照得房间有如白昼,面积狭小,因此里面的摆设一览无余。两个体格健康的成年人站在这里,不可避免地面对面交谈,四目相对。
这样的态势,那个相比之下性格没那么强势的一方在面对近距离下的注视时,往往会叫人生出被窥探的紧张感。
留乐倒不是觉得自己被窥探才感觉异样,她是看出来凡岐异常沉肃的态度以及那双眼底隐含着些许茫然不确定的眼睛,才意识到这件事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凡岐很少露出那样矛盾的神色,仅有的几次都是遇到了难解的题,这说明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来验证这个猜测。
她微微站直身体,神色也从原本的漫不经心变得严肃起来,慢慢重复了一遍凡岐的话,“你的意思是,你在怀疑你当初的死另有隐情?”
“不是另有隐情,是我认为我当时根本没死。”瞬息间,凡岐仿佛坚定了想法,那份不确定和犹豫终于化作言语上的笃定,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留乐:“我还是理解不了。”
哪怕是作为仿生人,留乐也很明白,对于人类而言,接收外界信息的最直接的几种方式,其中绝多数信息是通过视觉和听觉来完成的。
哪怕听到的有可能是虚空捏造的谎言,那人的眼睛所观察到的世界也一定是真实、不掺虚伪的。
这就意味着眼见为实是几乎所有人公认的一种有效力的认知准则,在坍塌事故中被搜救出来的遗体,在场的几个人中不仅仅是她一个看到了,薛潮、谈尧,甚至邵同和姜姜都在。
如果说遗体实际上是被冒充作假了,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可她是仿生人,仿生人不单单是通过“眼睛”观察,更多的是用计算来验证观点。
她的机械大脑是一片庞杂的信息海,成体系的信息网如细细的蛛丝盘错密布,甚至是在大街上与她擦肩而过的完全陌生的人,仿生人大脑也会留下痕迹。
根据颅骨性质和走向复原相貌是确定死者身份的一种手段,再加上dna检测和相同的身高、四肢长度,各种信息拼凑到一起,留乐就是通过这样精密的计算,才确定那具遗体符合凡岐生前的身体数据,由此确定她已经死亡的事实。
凡岐原本的身体已经死亡,这在当时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
可现在,凡岐却试图推翻这个盖棺定论的结论。
留乐:“按照你的想法,假设真的是有人使用了某种厉害的障眼法,隐瞒过我们所有人的眼,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疑点就是在这里,你还记不记得,我杀窦寻的时候,他对我说的那句话。”
“记得。”对仿生人来说记住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是多么寻常的事,更何况这句话还是她们确定镜面人结论的关键。留乐不太明白这句话和现在她们讨论的事有什么关联。
“我不会死,但你一定会死。”凡岐低声重复了两遍这句话,原本有些凌乱的脑海稍微清明了点。
在借着徐山的身份复活后,凡岐不止一次细细揣摩过这句简单普通的话。
起初她以为,窦寻之所以这么笃定她会死,是因为他作为幕后操控的那只手比谁都清楚,凡岐作为镜面人一旦死亡就是真正的死去,所以她先入为主地得出她的复生在窦寻的意料之外这样的结论。
可现在看来,窦寻并不是真的不知情,一旦开始怀疑当时死亡的真实性,许多仿佛找不到端倪的细线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假设她当时并没有真的死亡,如此倒退,那些从前作为镜面人结论的种种证据,都变得刻意而面目模糊起来。
凡岐:“你想一想,我们那时候是怎么确定人类基地是联邦的镜面倒影的?”
留乐下意识地跟着一起回忆起来,“最开始颠覆我们认知的应该是你的“死而复生”。”她苦笑着解释:“说实话。在人类基地看到你活生生站在我们面前的那一刻,就算有人凑到我耳朵边说神是存在的说不定我都真的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