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话中闷闷的沉重影响到,同伴变得静默,然而女人没有消沉下去,“但是实验体出现了,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它偏偏就是天生的蓼气猎手,和蓼气相生相克,像是神迹。”
“但是你我都心知肚明,实验体就是实验体,它不是什么神迹,可它就是出现了,人类不会迎来灭亡,至于它为什么会受到污染变成污染物……”
女人轻笑着叹气,实际上她根本无暇顾及、纠结孢体异化成污染物的具体原因,十几年来,基地仅存的寥寥无几的人类都疲于生存。
人都习惯苦中作乐,她只能自我安慰这是人类的必经之路。
冷眼旁观完她们对话的全程,凡岐把前因后果也给理得七七八八,醍醐灌顶一般,忽然就想起了在河浦森林遇到的那只淤泥污染物,当时被吞吃入腹也没有被直接嚼碎消化的迷因在这一刻尽数消解。
根本就不是她当初猜测的那样,因为她被注射了提取液血液发生变化才被污染物排斥,淤泥污染物没有吃掉她,完全是因为污染物就是异化状态下的实验体分裂出的孢体,也就是她本身。
同体相斥,正因为如此,污染物才无法吞食她。
那么所谓的污染物提取液,归根到底其实还是实验体的力量,魏教授的话很有道理,实验体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存在,染于苍则苍,它既会被异化为污染物反过来与人类为敌,也可以作为武器被人类利用到异能上。
时间如梭,凡岐眼前的场景犹如被忠实记录下来又一帧一帧迟缓放映的录像带,走马观花地让旁观者匆匆掠过这一百多年的时光。
最初艰难生存下来的那批人逐渐离去,在长达几十年的上下求索中积累下了抵御污染物的经验,仅凭人力一砖一瓦地在人类基地遗存的断壁残垣间修剪砌盖起来了新的围墙,以此作为危险缓冲带。
面对隐藏了重重危险的基地之外的领域,人类像是一脚踏进陌生领地而不得不风声鹤唳地警惕的羊群。没有发达的科技和足够让人蜷缩在舒适区的必需资源,他们很快就开始冒着被污染物攻击捕杀的风险,一点点往基地之外的无人区深入探索冒险。
就这么一代代人相接,等到最初的那批探索者老去,原本寸步不离地下避难所被保护着的孩子们便一跃成为新的基地对外探索者。
被遗失的人类基地之外,离他们距离最近的无边荒漠常年被狂风沙尘肆虐,一旦辐射雨下得迅疾狂暴,沙原里就会现身一种以吸食人血为食的污染物。
跨越过黄沙漫天的荒漠,放眼望去都是干瘪枯裂被晒得硬邦邦的土地,这种土壤基本上已经沦为废土,再顽强好养的粮食种子,被埋在地下都会被残余的蓼气腐蚀,颗粒无收。
而越往西南方向深入潜进,丰茂的水源随处可见,也就由此孕育出水生树林这种独特的地貌,看似静谧安全的浅层水域之下,充斥着数量恐怖的微生物,水蛭一旦接触到皮肤就会啃咬而上深深地钻进人皮肉里进行寄生。
几百多年间,人类的足迹遍布这片看似枯竭岑寂的土地,一面面象征着不同部族势力的旗帜随着他们的每一次迁徙而高高扬起。
最初还没有沦陷的十九区、南方基地、北方基地,以及北方基地内部逐渐分裂出的十三区和第九区,大大小小的势力彼此掣肘分裂,在漫长的岁月里演变为凡岐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旁观者是凡岐,接下来浮光掠影一般的景象都是她自己本身的记忆,凡岐看到实验体本体寄生的那棵树被铲车拦腰截断,树干偏上的一截躯干中空,里面赫然容纳着一个蜷曲起来的人类婴孩,在她紧攥在胸前的手心里,还握着一颗平缓跳动的仿佛肉瘤般的东西。
负责项目的人员惊愕得瞠目结舌,以为自己这是碰上了什么妖异,连滚带爬地准备上报给项目高层,结果被偶然得到消息的留致和截胡,婴儿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实验所。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就属于凡岐的记忆范畴了,留致和精心策划长达数十年的复仇方案,化名为阿红的桑禹带着凡岐亡命徒似的奔袭至沦陷区,也就是十九区。
凡岐不算丰富,或者该说是堪称贫瘠的短短十几年生涯,都囊括在这场记忆回溯中了,和大部分普通人的人生轨迹差不多,然而在十九区彻底沦陷的这一日,她平平淡淡的生活开始急转直下,无时无刻不在转折点挣扎求生。
空空荡荡的实验室,凡岐蜷曲着身体躺在树干自然形成的洞里,双目紧闭,显然还陷在无休无止的由实验体储存下来的记忆中。
如果凡岐此刻睁开眼,可以看见一双沾满泥沙的旧靴子正静静立在实验室门口,不知道在那里站了有多久。
下一刻,树干里“沉睡”的凡岐约莫是感应到什么,搭在眼周投下浓影的睫毛细微地颤动一下。
像是乍一接通电源就细致精密地运作起来的机械,毫无缓冲时间,凡岐甚至都没有一秒钟的迷茫,骤然翻身落地,拱起的腰背悍利紧绷,像极了野外身姿矫健的猫科动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来人的脖子重重抵在墙边。
下一秒,坚硬的防护面罩碎裂,来人微微偏过头,及时躲开了凡岐力度毫不留情的一拳,兜帽也因此滑落,露出满头惹人注目的银发。
是谈尧。
激烈磕撞的动作下,她左眼的眼罩掉落,那只被眼瞳占满眼眶的纯黑色眼睛没有看凡岐,但也没有落在任何地方。
凡岐也没料到突然闯进这里的不速之客会是她,先是环顾四周有没有埋伏的其他人,后撤半步松开手,仍是保持着警惕的状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