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阿婆长叹一声:“老婆子一身骨头半截多入了土,儿子女儿也没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孙女,孙女也要离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只怨我自己,没这个命去跟阎王抢人。”她眼底满是悲怆,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极致重要之物,又像是失去了灵魂、只凭借身体本能行动的行将就木之人,“若是能换得春儿回来,就算要我死我也心甘情愿。”
远在清溪城的瑶寨长老好像又掉了几根头发。两位小祖宗已经失踪八日之久,但用于确认二人安全的魂灯却无碍,小黎萤为了不让他们找到她,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隐藏体内的五行蛊。
此次来清溪城议事的长老是苗长老。他穿着一身黑袍,同色系的斗篷帽檐上镶着零零碎碎的银穗。而这位以一手“化气为蛊”能力而闻名修真界的苗长老,正坐在议事堂内品茶。只见他一口牛饮,茶杯里的茶水直接见底,人是在这里不假,灵魂却好像走了有一会儿了。
“你就别急了老苗。”沈岸之父,也就是沈门主笑了笑,“他俩身上都有我们给的保命东西。而且,修真界的共识便是不与医修结怨。你家圣女又天赋过人,是绝对不会被欺负的。”
听了他的话,苗长老的神色并没有轻松多少。关于小黎萤的特殊,他缓缓道出缘由。
“黎萤这孩子,虽然承受住了我们瑶寨的圣物——五行蛊,但我们一开始没想这么早让她接触。神蛊一旦认主,发挥何用全凭主人心思。”
“在瑶寨传说里,世界起源于一棵枫树,银色的蝴蝶自从树中诞生,和水中的浮沫结合,孕育了世界万物。所以蝴蝶和银饰是我们瑶寨的代表,同时也是一种告诫。”
“蝴蝶只有历经身心的双重磨难方得绚丽夺目之翼;银不怕火炼,颜色低调,但若是遇到腐蚀之水,会被灼的焦黑。”
“一个人拥有了强大的能力,如果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心,就飞蛾执扑无灯罩之烟火,洪水肆虐无坝阻之村舍。”
“黎萤还太小了,她的心智还不够成熟,从小又被人宠着长大,简直就是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她没有面对选择时足够的判断力,没有面对各种情况的经验,更缺少对万物的敬畏之心。”
“没有在合适情况下的支配力却空有强大的外用力量,最后也只能造成非其所愿的后果。”
“沈岸从小接触医道,敬畏之心最重,我们也想着让他俩多接触接触,能潜移默化地影响黎萤。”
“让她变得能成功掌控这份力量,也是我们的责任。若是在哪里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对黎萤的道心有了影响,那就是我们的罪过。”
芳菲源
落日入山,日落熔金。
芳菲源内,冯阿婆拒绝了周围几位阿婆的探望和帮忙,一个人坐在那架棺材旁绣花。她绣的是那块染了春儿血的织云锦,用的是鹅黄丝线,在上面绣了一簇开的极好的迎春花。
沈岸闷闷不乐地坐在小木凳上,心里有说不出的苦闷。
“阿嬷、阿嬷!”黎萤突然从屋内窜出,声音也像一个小炮仗似的猛然炸开。
“你快去屋里看看春儿姐姐!”
一听这话,冯阿婆急忙离开凳子,但也没忘记把手边的织云锦放好,急匆匆地进了屋。
沈岸刚要跟进去,黎萤却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又放轻了步子扒在门口,探着脑袋偷偷的看。
“你干什么呢。”沈岸被扯的倒吸一口凉气,挽上衣袖一看,上面赫然显现了几道指印。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的手劲,明明整个人都散发着“我想进去”的气场,却只是躲在门后,一个劲地往里探头。
“我说你……”沈岸随着黎萤的目光看去,声音戛然而止。
阻隔视线的帘子挂起了一角,露出室内半分,正巧能看到冯阿婆与春儿紧紧相拥的景象。在沈岸的角度看到的,是冯阿婆颤抖的佝偻身躯,和春儿依旧温柔娴静的笑。
这不可能!
沈岸大惊。先不说春儿五脏俱废已无救法,她的脉象也是无序散乱的无神之脉,是再清楚不过的绝脉,且她当时的呼吸声也的的确确是断了的。
死人怎么可能复活呢?
面前的黎萤歪着毛绒绒的脑袋,刚才散发的紧张神色好像一扫而空。仿佛一道闪光劈开他复杂的思绪,他直觉这件事与黎萤有关。
沈岸猛的按住黎萤的肩膀,逼着她不得不转身看着他。
“黎萤,你做了什么?”
但黎萤除了因为熬夜有了点黑眼圈以外,与平常并无区别。她甚至一个使劲推开沈岸,没好气地朝他翻白眼。
“干嘛呀你,这看起来明明是阿嬷的伤心感动了上天吧。说不定春儿姐姐本来还没死,只是暂时闭过气去了,你以后要好好给人看病,别犯这种错误了好吧。”
“她真的是暂时闭气吗……”
沈岸想要反驳,但他看着冯阿婆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和春儿的笑容,莫名其妙地不想再深入追究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几人的生活好像还是和以前无二,却分明有什么变得不同了。春儿的身体还是老样子,偶尔受不住风就咳两声;冯阿婆依旧慈祥细心,只是好像年龄大了,老是有些不舒服;黎萤也没变,依旧是那副小魔王的做派。
但沈岸还是直觉有些不对劲。
对于修仙者来说,直觉一词,要么就是在千锤百炼中诞生的下意识反应,要么就是野生天赋太强甚至会归于预言一类。但无论哪一种,都是由蛛丝马迹决定来的,是修仙者不可忽略,也不能忽视的一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