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纸条上写了“季沉”二字,字迹娟秀,用墨金贵,连纸都染上了熏香香味,至此不散。
但老头只是随意一撇,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随手把它扔在烛火中。他把季沉从篮子里抱出来,用棉被把他包成粽子状,生疏的动作中透着几分慌乱。
“这个沉字不好,听起来孤零零的。”
老头摸摸自己为数不多的t胡须,用尽此生所有的文化水平,一锤定音。
“以后,你就叫季飞飞。”
从此,这家家清灰冷灶的泥丸巷里,多了一个叫季飞飞的小孩,短短几年时间,他就从一个连哭声都不大的小婴儿长成了每天天遛鸟追狗,东游西荡的烦人小孩,俨然成了泥丸巷的一个小霸王。
收养他的老头每每见他,必要唉声叹气一阵,疑惑当初自己捡到的这么乖巧可爱的一个小宝贝怎么长成了这么一个人嫌狗厌的样子。有回看到巷子口的木匠家买了橘子,季沉腆着脸上去卖萌求投喂,最后在木匠家里打工到黑夜。
他嗦着手上的汁液,只觉得心情大好,却忘记了老头规定的门禁时间。等他下意识走到家门口,才想起来这件事。
老头露出一个标准微笑,见他不仅在外面待到这么晚不回家,还在偷偷地嚼橘子皮,惊喜的当场就在家门口拿着竹竿抽其翘臀,把季飞飞痛扁一顿。
老头家地理位置优越,正巧处在泥丸巷中间,房子旁边就是野狗窝。后面是铁匠铺,前面是木匠铺。那一夜,极少点灯的泥丸巷从头到尾都亮起了灯,家家户户在门口欣赏这平常作威作福的小皮孩挨打,野狗们在窝里探头探脑,就曾经连被季沉拽着舌头跑的小白狗都“呜呜”地叫,好像在嘲笑这个屁股开花的小霸王。
小孩正是自尊心比天高的年纪,受了一顿“竹笋炒肉”的季沉到了家里嗷嗷乱叫,学人家绝食半夜饿了去厨房偷吃被老头逮了个正着,喜提厅堂跪坐套餐。
老头家分两块,前面是铁匠铺子,后面是厅堂卧室厨房厕所四件套。厅堂的地面是石头,入了夜后凉气丝丝往季沉膝盖里钻。
“臭老头,你这是虐待我,我是不是你亲孙孙啊!”季沉眼圈红红,跪在房内的客厅中央,不时伸手揉揉自己可怜的屁股。
“哼,你这臭小子,越长大越不着调。实话跟你说,你就是我在垃圾桶里捡来的。你看人家王二家的仔,才七岁就会作诗了。你倒好,书你不看觉不少睡。好不容易把你送到学堂里,你还把人家老先生的胡子给剪了。”老头拄着拐杖,狠狠在地上敲了三下。
“那老头讲的东西太枯燥了,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在你这里打铁!”
“季飞飞!”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你还要不要前途了,你难道要和我一辈子要做个铁匠吗?”
“我又不叫季飞飞!”季沉情绪激动之下,直接站起身来,“我知道我叫季沉,是个没有爹娘要的野孩子,跟王二家的刘三家的根本不一样!”
这下反而换老头愣住了。他嘴唇颤颤巍巍,半天讲不出话来。不大的客厅突然安静下来,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你……你从哪知道的。”老头摩挲着自己的拐杖,语气颇为小心翼翼。
“哦,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季沉见他不关注自己的顶嘴,大着胆子盘腿坐下,双手罕见地乖乖搭在膝盖上,毫不在意地搓搓自己的膝盖,“我叫季沉,是北区修真世家季家的孩子。但是我出生的时候有仙人说,我命中带劫,一令亲近之人短命,二克整个家族气运,要么让我不存在于世上,要么送走。老爹让家仆带我去河边把我淹死,母亲不忍心,所以买通家仆,让他把我放在偏远但有人烟的地方。”
“然后我就被你捡到了。”季沉的眼型细长,看起来总是眯着眼睛,一副没个正行的样子,“你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答案很简单。”
“我从出生开始就能记事了,他们的打算交谈也不会想到要避着我这个小婴儿。之前我只是有这部分的记忆,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现在都长大了,肯定明白他们的意思喽。”
老头沉默不语。半响,他把季沉扶起来问道:“季飞飞,你既然知道你的身世,那你要不要……认回去?如果你能认回去,说不定还能迈入修仙大道。”
“我才不要。”季沉小嘴一撇,看起来颇为不屑,“一个规模不小的大家族,竟然会惧怕一个孩子身上的劫难拖累整个家族的气运,我看这修仙的家族也不过如此。”
“说我命里带劫活不长久,我呸!我肯定活的比我那个渣爹长。”
他自认为隐蔽地抬头看了老头一眼,开始了花式彩虹屁吹捧:“我以后肯定要当老头你这种玉树临风巧夺天工健步如飞帅气可靠的铁匠,靠手艺吃饭,把咱们铁匠一派发扬光大。”
老头沉默半响,问出了今夜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你为什么要在木匠家干活干到这么晚,还是打白工。”
“……他们给了三个橘子,不是白工。”
“你一个也不给我留?”
“额……”
沉默,是今晚的厅堂。
噬沉云
从那时起,季沉被要求每天在铁匠铺里打铁,并且要遵守老头给的姿势和力道去干。一旦老头发现他偷懒,拿竹竿抽他都是轻的。
打铁次数从连续不间断的百下,再到不停的千下万下,他这个九岁的小孩做到这样,只用了短短三个月。
与之一起增长的,还有季沉的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