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杜菱歌伸手点了点舆图,“三里之外有一座小城,名曰宜邑,是江宁城的附郭,物产丰饶,倒是个歇脚的好去处。”
宋迢迢颔首,道:“今夜恰好是上元,舟车劳顿数日,不若安置一晚,过个佳节。”
“我这就去同阿娘禀话。”
宋迢迢挑帘踏上辎车时,杜氏正对着小窗绣耳衣,她凑近些,瞧见母亲手里针线翻飞,针下绣图栩栩如生,赫然是一匹扬蹄的小马。
宋迢迢就是马属相的。
她笑弯了眼,偎在杜氏身边卖乖,“阿娘又給我做暖耳呢,年年都做,箱箧里面恐要放不下了,莫非要留下来传家?”
杜氏哼笑一声:“我单会这一个花样子,又只有你一个女儿,不给你给哪个?”
“那自是非我不可,倘若别人也得了,我必会醋海翻波、怒发冲冠的!”宋迢迢作势横眉扮狠。
杜氏闷闷发笑,将收好结的耳衣揣到她怀里,道:“是有什么算盘呢?特来我这处。”
杜氏因长年操劳落下头风的毛病,每逢严冬便易发作,为防受风,这时节并不常外出走动,辎车上的隔帘也颇为严密。
宋迢迢一面为她揉捏眉棱,一面道出了她与杜菱歌的考量。
杜氏思忖少许,应允下来。
一行人便决意在宜邑县过上元节了。
*
上元夜,宜邑及各地城郭效法燕京,俱不宵禁,圆月高悬于枝头,和连片的璀璨花灯照彻长街,伎乐歌舞不休,人群川流不息,盛况空前。
众人聚在酒楼用过饭,几杯烧春酒下肚,不至于醉人,仅是熏得人两颊泛酡,昏昏欲睡,夜色亦被醇酒浸得深浓。
杜氏瞧了瞧滴漏,已至三更,故尔撤宴,遣人回房安寝。
几个少年人精神头足,在上房中翻覆半日不得安眠,鬼头鬼脑摸到长廊上,意欲溜去街坊逛灯。
三人挽着手步入灯市,被满街的明灯晃得眼热,转瞬又被沿街的地铺、画舫勾去了目光。
宋迢迢嗜甜,颠着步去饮子铺前买了碗三勒浆,杜菱歌则想去兵器行,倒是杜阙这个做阿兄的记着自家有女郎,买了两盏兔儿灯要人牵着。
两位小娘子一位穿红一位着绿,红的浓艳,绿的清冷,立在华丽的灯轮下,粉白的兔儿灯绕在她们裙畔,真似桃红杏李般动人。
杜阙看着心里暖融融的,恨不得拿出毫笔徽墨将阿妹们的风采拓下来。
很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境了。
待出了兵器行,杜阙方才想起来问宋迢迢:“你身边那个女郎呢,你们一贯如影随形,今晚怎地没了踪迹?”
宋迢迢晃晃手中的花灯,语气轻飘飘:“他身子有些不适,不便同行。”
走走停停又是小半个时辰,人潮不减反增,宋迢迢被拥堵得气闷,背上生出一层细密的薄汗,行到洞桥处,遂松开杜菱歌的臂弯,将暖耳和披风放下来一些。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炮鸣,数百朵烟火渐次怒放,姹紫嫣红,尔后有流坠的碎星与月色争辉,令夜幕乍明。
宋迢迢抬首,眸中倒映出无边绚色,还有绚色中持剑挽花,于挂灯绳上疾行的鬼面少年。
所有人都在望烟花。
但因近在咫尺,她不得不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