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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个时辰,他来到落满红叶的山径深处,这地界靠近骊山南面,是沿洛水蜿蜒而下的一隅山谷,隐蔽至极。

也是骊山内外方圆十里,最宜行密事的地方。

夜色如漆似墨,渲染雨露,使满山谷的枫树都呈现一种黯淡的赭色,他拨开低枝的红叶,寻到崖洞前,恰与洞中的宋迢迢遥遥对望。

宋迢迢凝眉看他一眼,拨开伏地男子背部的长发,使那支耸立的、深可入骨的簪子显露在外,尔后她缓缓抬手,将它按得更深,再抽取出来。

她站起身,略略擦拭过簪身的血迹,素手一扬,就将簪子掷在泥地。

簪身没入泥泞,转瞬辨不清它翠色欲滴的原貌。

“走罢。”宋迢迢话音清淡,不施舍身后人或物半分余光,径自向前。

彻底步出崖洞之际,银鞍捺不过心中恛惶,频频向后张望,道:“娘子当真就这样离去?留着这人必是祸患,不如就势除去他。”

宋迢迢睨他一眼,意味不明笑说:“你莫忘了,当初萧传同意合谋,任凭我等差遣……他的条件是什么?”

“我这一刀,一是因形势所迫——当时情形危急,倘若萧燕奴避过所有流箭,毫发无损,他如何能够像现在这般,气息奄奄任人钳制?”

“二则。”她话音一顿,两弯细细的黛眉紧紧蹙起,倏尔散开,眸间氲出一片如霜冷色,“我实在恶他甚矣,久矣。”

“一时意气,险些踏错。”

她叹息,“幸而我随身携着曼陀散,向他求旨时,他重伤又浑噩,不曾扰乱紧要的一环。”

见少年蹙额不语,宋迢迢摇首,疾步往前,掠过重重叠叠枫树枝干,随意择起一片红叶擦拭手心血污。

擦洗罢,她从怀中抽出张保管极妥当的血书,递给他,“圣人亲笔,戳盖血印,倘使能从中央发出,效力堪比丹书铁契,必保阖家太平。”

银鞍这才肯挪步,他小心翼翼将之折整收纳,尔后拾起脖间骨笛,凑到唇边发出鹧鸪鸣叫,很快有一匹棕红的乌孙马踏飒奔来。

二人蹬鞍上马的空隙,银鞍思及一事,问:“娘子当从何处借势,左右中央的决策?”

少女翻身踏上马背,沾惹血污的罗裙在空中划出一道旎旎弧线。

她的嗓音因在高处显得清越:“贺家手眼通天,你将这血书托给暗线,付与贺三娘。只要杜宋二家无恙,这皇后之位。”

“她尽在掌中。”

圆月阒然攀上群山之巅,青白的光晕啄吻她带血的脸颊、柔软的乌发,甲戈声夹杂马蹄声纷至沓来,宋迢迢轻轻扬起一个笑靥,似释然似慨叹。

“葡萄园中,我不过助萧传遮掩一二,他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这弑父弑母仇人,理应由他亲手所刃。”

雨落声声,声声更萧条。

她落下马鞭,手不锁疆,就这般,山长水阔,信马游缰而去。

*

月盘横亘在交错生长的枝丫间,一滴白露浑含月华,自枝丫顶端的枯叶一跃而下,穿过生隙的崖洞,落在萧传的剑尖。

萧偃跪坐于地面,不理会贴着脖颈肌肤的剑刃,只抬头注视持剑的青年。

他看他一身乌青的织锦衣裳,袖间绣刻的蟒纹还是亲王的样式,这是违制。

想来他一反贼,倒不会在乎则个。萧偃心道,又转过目光,煞有其事的逡巡他摘去面衣的面庞。

是萧家人贯有的凌厉骨相。

高鼻深目,下颌窄而尖,唯有一点大不同,萧传生就一双犬儿眼,圆碌碌滴溜溜,瞳仁黝黑,瞧着稚态可怜。

大抵是随了他母亲崔贵妃。

萧偃思绪一转,想到他母亲的死态,黑鸦鸦的翦羽一扑,突然噗呲笑出声来。

悬在剑尖的露珠应声坠地,“嘀嗒”碎开。

洞内余下人等俱是缄默不敢言,男子时发时止的笑音就显得格外刺耳。

刺得萧传额角青筋一跳,全然忍耐不得,一力扬剑,欲要斩下他的头颅——来日挂在高墙,供人蔑视嗤笑。

恰时,远远一阵鹧鸪哨声传入崖洞,他剑风凝滞,忆起漫山遍野焦头烂额、不得章法的大臣将士,决意暂时收敛杀意。

同这位陛下好生顽笑一番,尔后起锅烹水,慢慢将刀山剑树、斧钺汤镬依次试过。

即便尽试不得,把人抽筋剥皮折磨至死,也比一剑断送令人觉得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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