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岚在沪上朋友已剩不多，此时又少两个。当日嘉岚回国，余小婉他们一起到码头来接她，还敦促着问：“你们两什么时候结婚？”眼下没的敦促了。嘉岚轻叹口气，走回到床边。顾昭方才和她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见你回国之后工作还未定下来，有没有想过，要做什么？”本来她手握大笔华亚银行的股票，梁淞铭又在华亚银行做事，已与行长说好了要过去工作。原打算这周待行长从北平回来，一起吃个饭，就把这事定下来。眼下这般，她怎么过去工作？和梁淞铭朝夕相对，她自问没那个心脏，能做到一点没有反应。想着，嘉岚躺回到床上，拿起一本《新青年》翻了翻，不知翻了多久，总算混混沌沌中困意来袭，睡了过去。次早醒来，本打算就回自己家。下楼吃早饭时，却见昨日那个医生拎着一个箱子匆匆走了进来。嘉岚不敢耽误医生，只好问下人李嫂。李嫂支支吾吾半天，说“顾先生昨夜发起了烧，可能是伤口发炎了。”“昨夜发烧，怎么医生到现在才来？”“我……我方才去给顾先生送早饭，没人应门，才意识到不对劲，叫了医生。”李嫂垂头道。顾昭才做过手术，一身的子弹孔，此时躺在床上，晚上没有人陪床也就罢了，居然连个进去偶尔探视几回的人都没有。这当的是哪门子大亨。嘉岚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生出一腔怒气，口气不觉有些冷：“顾先生生着病，晚上都没人进去看看吗？”李嫂垂着头，有些委屈道：“都是顾先生自己吩咐的。说不叫时，不让进他房间，我早上也是敲了好多遍门，不见人应声，才敢进去的。”见她换回了前日的洋装，看架势是要走，忍不住道：“小姐，顾先生待你不同，只有你能自个进他的房间。”李嫂这话点到即止，嘉岚已经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顾昭手下果然都是人精，想让她留下来照顾又不明说，怕顾昭醒来责怪。嘉岚接过李嫂送过来的一碗粥，舀了一勺，正要送进嘴里，李嫂手边还另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中也放着一碗粥和一碟子清爽小菜。粥上仿佛已结了一层膜，看起来似乎已放了一会。忍不住皱眉问：“这是给顾先生的？”“是啊，顾先生不肯吃，只好又拿下来了。”“为什么不肯吃？”嘉岚问。“小姐你是不知道顾先生的脾气，心情一不好就不正点吃饭，偏生胃又不好。这样饱一餐饿一顿下去，胃迟早更糟。”嘉岚垂下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舀了一勺粥送进口中，良久，方淡淡说了一句：“我看他这两天不是吃的挺好的么？一顿没落。”“那是陪着小姐你。”李嫂道：“往常小姐不在的时候啊，那是十顿有九顿早餐没正经吃的。”李嫂的司马昭之心就差糊到嘉岚脸上。嘉岚拿瓷勺在碗中搅了两搅，一顿早饭吃的感觉如鲠在喉。最后终于将勺子一撂，上了楼。顾昭已经醒了，杜医生正从他房间出来。嘉岚还有几分顾忌，正要问问他情况，能不能打扰。杜医生却跟抢答似的，急急道：“沈小姐快进去吧，顾先生醒了。”医生才看过，为什么要她快进去。嘉岚心中的狐疑又添一笔，与医生点了点头，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顾昭此时正半歪在靠枕上，饱睡了一夜，仿佛气色还好。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别的，面上甚至带了一点红。略有些硬的短发胡乱向四面翘着，不像个沪上叱咤风云的大班，倒像只才洗完澡的大型犬。想到这个，嘉岚心情好了一点。“不肯吃早饭？心情不好？”嘉岚坐到他床边，轻轻一笑。顾昭看一眼她神色，微微别开眼，“嗯”了一声。“非要我陪着才吃？”嘉岚又笑着问了一句。顾昭眼迅速转过来，不知是不是嘉岚的错觉，她觉得他的脸仿佛更红了。让乱七八糟的头发翘去了七分冷感的顾昭冷冷道：“谁说的？”那冷声一点都不冷，反而还有几分恼羞的架势。“哦，不是这样啊。那我这就走了。”嘉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道：“我用过早饭了。过来，是和你道别的。顾昭，是你派车给我，还是我自己回去？”顾昭愣了一愣，半晌没有说话。嘉岚道：“那我就自己回去吧。”说着，干脆利落地起身。清早的风从洞开的窗户中吹进来，吹起她身边的乔其纱窗帘，吹动她白色袖口和领口上的荷叶边。被那浮动的荷叶边一带，她整个人仿佛也飘飘摇摇起来，仿佛下一瞬，就会羽化登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