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姀说完,已经做好受指责的准备了。
哪知窦平宴倒是想了会儿,并没继续说什么。看她杯盏见底,又垂着眸添手续水,递上来。
窦姀接过,有些见怪。正看向他,忽然听他说,“阿姐,庄婆子死了,死在梨香院的井里。”
窦姀一愣,手中的杯盏倏忽掉了,胸口喷薄出一股滞涩之气。
“你说什么?”
她不敢置信。
马姨娘身边这么多年,只有两个伺候的婆子,一个庄氏,一个苗氏。
庄婆子是个好人。
六年前窦姀被送去乡下庄子时,是庄氏陪她去的。那一年寒冬,她夜里突发高热,浑身烧得滚烫,是庄婆子背着她,一步一步,在雪地走了大半宿找郎中。
“庄氏是投井溺毙的,今早才被小丫头发现。庄氏是马姨娘的人,此事惊动全家上下,母亲便找来仵作化验。仵作说,庄氏身上并无与人拳脚相斗的痕迹,因此才断定,她是自尽。”
说罢,他握住她的肩:“阿姐,你节哀。”
“自尽。。。…”窦姀低喃,仍在恍惚里。自尽,这很难说服,明明走之前庄婆子还好好的,被姨娘药倒的是苗婆子,也不是她啊。是有人在井边推她吗?还是有人逼她自尽?
可是庄婆子为人良善,胆小,只差不能跟窝囊挂钩。与人素来无怨。谁又那么想着她死?
窦姀忽然想到一个人——一个她怎么都不敢想、不能想的人。
窦平宴说这些的目的,她是知道的。她若是不再回窦家,就不会知道庄氏到底是为什么而死,也不能为她做主。可自己如今只是个野种,又凭什么能在窦家说话?父亲能容下她么?
窦姀想回绝,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包药:“阿姐,我能帮你。这药吃下去会有虚汗之象,对身子无害,可以撑个三四日。我再对父亲说,你那晚坠湖后又淋雨,高热不止,病得很重。再由母亲出来说情,江陵的冬有多冷,他自然会懂得。”
窦平宴走之前把药留在桌上,让她好好想想。
该不该回去?
窦姀熄了灯躺下凝思,忽然想起她救的那人,他说过的话。他身世不清,跟她是一样的人,被人打得半死不活却仍争着一口气求她救。比起他的处境,她要好上一点不止。
……那么她,是不是不能自弃,也该努力挣扎一下?
窦姀有些脑清了。想起他,不自觉地起身,走到窗边一看,却见巷子里已经没了人,只有漫天的雨,哗哗沙沙。
。。。。。。
这厢说到窦平宴。
前脚刚走出客栈,便见小年冒雨赶回来,身后还跟着个戴樵帽,穿蓑衣的壮汉。
小年说这汉子声称有事要找窦家二爷,窦平宴便打量了两眼,此人甚是面生,约莫三十来岁,一身粗布草衣,手还握着根长竿,瞧着倒像是赶船的渔民。
窦平宴自认没见过他,古怪问道:“你是何人?”
徐老三拿钱做事。
眼见窦二爷这么快便能见到,高兴极了,嘿嘿笑两声,便将马姨娘叮嘱的话全盘托出。
如何私下带出她女儿、送到哪儿去乘船、到时如何接应。。。。。。徐老三将马姨娘的谋划原话转告。本想着等这位爷应下,这桩买卖也就成了!
天知道,这窦二爷有多么难找!那婆娘又不准他直敲窦府的门,只能私下找,他这又是打听、又是托人地辗转,忙活了许久都没门路。好在老天爷还是帮他的,午后送上门一个小厮,说是窦家来带话的,这才让他瞧见那婆娘十两银子买卖的盼头。
徐老三想起这即将到手的十两,搓手等着。
十两又十两,十两又十两。。。。。。这可比他赶一趟渔有赚头。
哪知窦平宴听完这番转述,没有考虑,却是连连冷笑:“凭什么?”
徐老三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侧了下耳朵:“您说啥?”
“她真是好大的胆儿,竟要我瞒着窦家送人出来?她跟人私通,我放了他们这对奸夫淫。妇,已算仁至义尽了。”
窦平宴斜了一眼徐老三,冷声道:“你跟马氏说去,好好问问她,想带女儿走,难道要我姐姐跟她居无定所,风雨飘摇?我阿姐也不小了,过两年就要议亲,跟着她,日后顶多配个乡野莽夫,这便是她要的么?至少有我在,阿姐在窦家还是安生度日。她是个聪明人,想一想就能明白!”
话一说完,小厮便识眼色,给了徐老三几块碎银,把人打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