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对于不幸的人们,琼一向就给他们撑腰,所以伊琳的心事终于被她套了出来;伊琳说了之后,她就劝她在逼不得已时只有接受不幸后果的一法,和索米斯分离。可是伊琳听了她这些劝告,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沉吟,好象她觉得这样硬起心肠斗下去有点吃不消。当时她告诉琼,说他对她决不会放手。
“哪个在乎他?”琼高声说;“他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只要坚持下去就行!”她而且在悌摩西家里也说了类似的话,太不小心了;这话传到詹姆士耳朵里,使他又恨又气,这也是人情之常。
倘若伊琳真想得起来——他连想都不敢想——和索米斯分离呢?可是许多模糊的幻境都给唤了起来,他耳朵里闹嘈嘈、全是族中人的议论,这样一个众目所睹的事件,跟他这样接近,就发生在他的儿子身上,真是丢脸!所幸她没有钱——一年只有五十镑的一个穷鬼!他想起那个逝世的海隆教授,带着鄙视;他总算没有留给她一点遗产。他一面饮酒,一面沉吟,两条长腿在台子下面盘着;当女客离开餐室的时候,他竟没有起身。他得跟索米斯谈谈——叫他提防着些;现在既然想到可能发生变故,他们就不能再这样下去。他看见琼留下的酒杯里酒还是满满的,大不以为然。
“全是这个小鬼在里面捣蛋,”他盘算着;“伊琳本人决不会想到这样。”詹姆士真是个富有想象的人。
斯悦辛的声音把他从遐想中唤醒。
“我花了四百镑买的,”他在说。“当然是件十足的艺术品。”
“四百镑!哼!一大笔钱呢!”尼古拉附和着说。
这里讲的原来是一座精雕细刻的意大利大理石像;石像放在一个高座子上(座子也是大理石的),在屋内散布出一种文化气氛。六个雕刻得极其精致的女像,全是裸体,指着一个中心的女像,也是裸体;中心的女像也指着自己;这一切都给观者一个很快乐的印象,觉得它的确极端名贵。裘丽姑太几乎就在对面坐着,这一晚她总是强制自己不去望它,但是强制不了。
老乔里恩开口了;就是他引起这场辩论。
“四百个屁!难道说你真正花了四百镑买这个吗?”
斯悦辛夹在硬领角之间的下巴今晚上第二次痛苦地扭动了一下。“四——百——镑,英国钱;一个子儿不少。我一点不懊恼。这不是普通的英国雕刻——是真正的现代意大利雕刻!”
索米斯的嘴角向上形成微笑,朝波辛尼这边望望。建筑师在抽烟,在烟雾里咧着嘴笑。现在,的确,他有点象“海盗”了。
“工夫可不小,”詹姆士赶快说,他看见石像这么大,的确有点佩服“在乔布生拍卖行里准可以卖上好价钱。”
“刻这个石像的那个倒霉外国鬼子,”斯悦辛接下去说“向我要五百镑——我给他四百。实在值八百镑。看上去快要饿死了,那个家伙!”
“哎!”尼古拉突然附和着说“都是些倒霉的穷酸家伙,那些艺术家;我不懂得他们怎样过活的。象小佛拉几阿莱第那种人,凡妮和女孩子们常常请到家里来拉拉提琴的;他一年能够赚到一百镑就是不错又不错了!”
詹姆士摇摇头。“啊!”他说“我就弄不懂他们怎样过活的!”
老乔里恩这时已经站起来,嘴里衔着雪茄,凑近去把石像仔细看了一番。
“我连两百镑都不会给!”他终于说。
索米斯看见自己的父亲和尼古拉相互焦灼地瞄了一眼;在斯悦辛的那一边,波辛尼仍旧隐在烟雾里。
“不知道他是怎样想法!”索米斯想;他满知道这群石像“过时”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完全是二十年前的,乔布生行里早已没有这种艺术品出售了。
斯悦辛终于回答。“你简直不懂得雕刻。你不过有你那些画罢了!”
老乔里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仍旧抽着雪茄。象斯悦辛这样一个固执的混蛋,头脑象骡子一样愚钝,一座石像跟一顶——草帽他都分别不出来,跟他卷入一番争论,才不值得呢。
“石膏人儿!”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斯悦辛早就胖得跳不动了,所以只把拳头重重地在桌上捶了一下。
“石膏人儿!我倒想看看你家里有什么东西及得上这个的一半!”
他这句话后面,那些原始祖先的粗暴嗓子好象又隆隆地响起来了。
还是詹姆士出来挽回这种局面。
“我说,波辛尼先生,你怎么说?你是个建筑师;石像这类东西你应当很在行呢!”
举座的目光都投到波辛尼身上来;全都带着古怪而疑虑的神情等待他回答。
索米斯也第一次开口了。
“对呀,波辛尼,”他问“你怎么说?”
波辛尼淡淡地回答:
“是一件特别的作品。”
他的话是向斯悦辛说的,眼睛却狡狯地向着老乔里恩微笑;只有索米斯仍旧不满足。
“特别在哪儿呢?”
“很天真。”
接着是一片沉默,显然大家都懂得这里的意思了;只有斯悦辛还弄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究竟是不是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