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晚一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
这一路走来,东仪岛、碎琼里、钟神山、尧皇城,她见过最多的就是寻常人的不得已。
每个人都认同公义、心怀正义,只是各有各的不得已,所以遇见罪恶之事时,终究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偏开头去。
她自然没道理责怪他们,也不会责备他们,保护自己是每个人的本能,维护公义不是义务,只要没有亲手作恶,便也能算是无愧于心的好人了。
就连她自己,在意识到沈晴谙可能还有生机之时,不也情不自禁地心生动摇了吗?
她没有很愤怒,也没有很失望,只是说不出的疲倦。
难怪宁听澜不慌不忙,顾自安安稳稳,难怪他会把傀儡放到她面前,让她自己联想,原来“妥协”这两字说来如此轻易,“不得已”这三字又何其沉重,在天平另一端,足以压倒空洞苍白的“道义”。
可是,可是……
曲不询忽而伸出手,就这么不避讳地握住她扶在桌边的手,盖在她手背上,用力握紧。
“沈如晚,你只管相信——”他一字一顿,“这世上所有事,都是事在人为。”
曾长老目光不自觉便落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
事在人为,听起来如此轻飘飘,好似没什么分量,可从他口中说起,便忽而叫人心生信服。
“说来,多年不见,你似乎变了很多。”曾长老忽而对沈如晚说。
沈如晚其实是不认得曾长老的,她从前也算小有名气,认识她的人远比她认识的更多,就连先前在碎琼里遇见奚访梧,后者也早早见过她。曾长老是蓬山同门,认得她并不稀奇。
“是么?”她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寡淡,不含半点情绪,仿佛在说另一个人的事。
她对曾长老的话也并不好奇,这些年她当然变了很多,多到她自己也数不清。曾长老想同她说的话,最多也无非就是像当初奚访梧在秋梧叶赌坊一般,说些“你还握得住剑吗”之类的话。
离开蓬山便是因为她已心生魔障,再也握不住手中剑了,她花了整整十年来正视这件事,到如今,已无可否认,也不需否认。
奇异的是,她现在想起自己心生魔障、再不能握剑这件事时,除了酸涩苦楚的痛意一闪而逝,便只剩下平和绵长的遗憾和怅惘。
她已能如此平静地面对它,时不时地沉思,就像面对她零落而酸楚的过往。
曾长老打量着她,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以前就像是一把锋锐无匹的剑。”
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
沈如晚微微地笑了一下,她曾经厌弃那段过往,痛苦地回避它,只因她自知现在的她已做不到从前那样一往无前,可如今却似乎不会了。
浮生若梦,她已慢慢接纳每种面貌的沈如晚,接受时光荏苒,也接受改变。
哪怕过去的一切再遗憾,也就让它平和地过去吧。
“现在你就像藏于鞘中的宝剑。”曾长老接着说,“隐去锋芒,犹有剑气,你这些年一定精进了很多——你真应该是个剑修才对,你当初为什么没有拜入剑阁?”
沈如晚愕然。
“什么?”她意料之外地望着曾长老,“我已很久不用剑了。”
十年来,她一次都没碰过剑。
曾长老不相信,“怎么可能?我虽然天资不算出众,起码还是会认强者的,你剑气凛然,若隐若现,而且中正平和,我怎么可能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