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字,令阿七混沌的脑子清明了片刻,回想了一阵子却仍想不起他是谁。不过长夜漫漫,这少年甚是有趣,也不反感,于是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少年温声道:「上次栎东白水惊鸿一瞥,年少鲁莽,害公子落水,诚恳致歉,望公子宽恕。」
阿七不甚清醒的脑子怎么想,都感觉「惊鸿一瞥」不是这样用的,于是指向自己:「小兄弟怕是搞错了,为兄是男子。」
少年定定注视着她,唇角仍是上扬的,眼神却极坚定,一字一字道:「卿若是女子,我愿三书六礼;卿若是男子,承蒙不弃,我亦愿断袖分桃。」
阿七哑然失笑:「才多大的孩子,就如此多情?」忽想起自己也并不大,却还是在前两年生出了妄想,不由黯然。
「在下并非多情,弱水三千只愿取一瓢饮」,少年的眼神温柔而缱*绻,无端令她觉得楚楚可怜又深情款款,他轻声道,「信与不信全在姐姐,今夜见姐姐有些烦闷,在下晓得一个好去处,定能使姐姐开怀。」
阿七有些站不稳,摆了摆手想往里走,忽有些茫然。
是回那个满堂祝他新婚的前厅?还是回那个与他毗陵而居的朝晖堂东院?
转头,那少年仍眉眼带笑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她,见她回头,忙伸手招呼候停在巷口的马车过来,然后亲自为她拉开车帘。
两侧车窗各支起不大不小的缝,车内放了个铜制的小火炉,烧着无烟的银丝炭,红彤彤一片,坐进去温暖如春却不觉得气闷。
炉上的铁丝网搁着茶壶丶栗子丶柿子丶桂圆,炉子旁边是个小茶几,摆放着几碟玉露团丶马蹄糕丶栗子酥丶茶酥。
阿七下意识要去斟茶,少年却已拿起干净的茶杯,又取出三个陶罐问她:「冬季宜喝红茶,我这里有白瑞香丶祁门香丶九曲红梅,姐姐更喜欢哪种?」
「我选?」阿七有些讶异,干笑两声,「我都可以。」
幽兰和白桂的香气从茶汤弥散出来,阿七小口浅酌着,一股甜丝丝暖洋洋顺喉咙滑下,五脏六腑都清爽舒畅了。她感激地看向对面,却发现少年正含笑注视着她。
「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苻洵,姐姐可以叫我『阿洵』。」
马车在空街渐行渐远,墙内的梅树上站着一个人,他手执花剪,眼睛看向别处,剪花枝的动作僵在半空。
树下武煊带头起哄:「四哥,就要那枝最好的,大家都听好了,今晚酒令最优胜者,赐殿下亲折红梅一枝。」
远处,烟花尖啸着升空,散作千亿星子,璨璨落下。紧接着,城中各处,无数烟花络绎不绝升起,漫天火树银花散入春风。
与漫天烟花呼应,满城爆竹齐齐轰鸣,已到子时。
灵昌城新的一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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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精致的锦盒上,蘸金粉绘了一茎荷花,题诗四句。打开盒子,那簇美丽的芙蕖花熠熠灼眼。
元旻拈起芙蕖簪放在书案上,脸色阴沉,拿起一方镇纸狠狠砸下。
镇纸停在半空。
「罢了,我如今自身难保,凭什么去拘束她?」元旻怅然苦笑,将芙蕖簪放回锦盒。
阿七在外逡巡到寅时三刻才回,心中烦闷纾解不少,在靠近朝晖堂时心情陡然一沉。她蹑手蹑脚走进前堂,瞥见西院和主院一片漆黑,暗自庆幸,放慢步调往东院走去。
昏暗的东院里,静坐了不知多久的元旻忽然站起来。
阿七吓了一跳,元旻将手中锦盒递给去,轻声道:「给你的。」
阿七打开盒子,看到那枝精美绝伦的芙蕖簪,有片刻错愕。回过神后,既觉得郁气更重了丶又莫名欢喜。忍不住拿起那枝芙蕖,借廊下灯笼微光细细端详起来。
款式丶材质丶做工都别具匠心,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忍不住拔下头上的素银簪,将那枝芙蕖簪别进头冠,尺寸大小居然正好,于是借酒劲转着圈:「真好看,殿下送我的?」
元旻唇角弯了弯:「喜欢?」
她用力点了点头:「喜欢,卑职一定天天戴着。」
「随你」,元旻转过身,头也不回走向主院,「不早了,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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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节,苻治召苻氏宗亲丶朝中爱臣设上元宫宴,元旻及武煊也在受邀之列,此次宴会并未男女分席,高相亦带次女高舒月赴宴。
席间,高舒月弹奏琵琶大曲《春江花月夜》,赢得满堂喝彩。元旻一直不动声色丶挥毫泼墨,竟在宴会结束时绘成一幅琵琶美人图。二人天造地设,一时传为美谈。
正月十六,阿七晨练完毕,刚进前堂,武煊就迎过来对她上下打量:「我还是感觉阿七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