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儿!」
王母有些气急,又咳了起来。
王景禹上前帮她顺了顺气,待她平静下来软了声音道:「我是说真的,中午会有吃的。你要是不喝我就不下地,也是真的。」
王母不知自己这大哥儿近日究竟是怎么了,喘着气直看着少年。
十八里地那二亩麦地,是她留给三个娃儿最后的指望。最难熬的冬天过去,现在是初春了,就算是天天吃野菜野菌子,她也要撑到夏天,到时候麦子收了,三个娃儿就又能多盘旋一年。
眼下又怎可这般无人照管,生生荒了?
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对峙半晌。
可任王母撑着拿出大人的架势来,执拗的瞪视儿子,那少年也毫无退让之意。末了,她深深叹了口气,在少年的注视下端起碗,慢慢喝了起来。
王景禹直看着她和两个崽都吃干净了碗,才放了心。
喂饱了肚子又暖了身子,王景禹也有了些精力想事情。
他走到院西,拿起他放在这里的一根柴火棍,在土墙上划下一条黑线。尘土夹杂了麦壳飞飞扬扬的落下,黄色墙面上鲜明整齐的排列着他亲手划下的八条黑线。
这已经是他穿越到这个古代农家十岁孩童身上的第八天了。
上辈子的他,出生于现代社会的一个积年富贵之家,家族的主业是生物健康,非常注重旗下产品所用原材的绿色环保健康。王景禹能识得这原木砍花香菇栽培法,就是自家企业下的一处菌类原产基地,研究和采用过这种古法菌菇栽培技术。
不过,他作为家中幼子,因患了先天不足之症,自小就体弱,家中对他的唯一期望就是健康快乐。
家业继承和赚钱的事有他大哥来承担,他嘛——
只需要躺平花钱,养生看病的同时,自由的躺,也自由的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他极其聪明,兴趣广泛,什么都可能随着心情去玩一玩。而且通常只要他去做了,大小事情都会做的有声有色,收获了不少赞誉之声。甚至被不知他身体病情的媒体,评为最具潜力的钻石王老五排行榜第一。
虽然生命比一般人短了些,但也的的确确是身心富足的躺平一生。
不成想,他在而立之年终于走完生命最后一程后,再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拥有了一次崭新的生命和截然不同的生命体验。
这少年的身体,从他这几天的试探来看,除了因为吃喝不足有些瘦小和营养不良,但总体是健康的。
而这,也是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事。
至于其他的,可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几日里,他表面上淡定,快速的了解和适应新环境新身份,但内心几乎日日都处在不断被刷新认知的崩溃边缘。
上辈子,他曾经有感于那些优美的田园诗,一时兴起到了一处高级山庄,仿着古人的诗意,住在一处有三进院落的木制宅院,在山庄各处自种自炊自酿自饮,过了几个月好不醉人的田园生活。
如今真的来到了古代,成了一名实实在在的农家崽,他才痛彻心扉的领悟到——
那什么「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什么「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什么「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都是骗人的!
第2章
早春时节,春寒料峭,青黄不接。杏子梅子麦子白菜,腊酒鸡豚……
要啥啥没有。
院里鸡窝是空的,早就吃光或卖光了。院门口的两株槐树也被砍下卖掉,只剩光秃秃的木桩。
成日填不饱肚子,昏昏沉沉,住在破落漏风的土墙瓦屋里,一家子病小,连下一顿饭吃啥都没有着落,濒临绝户。
又哪还有兴致看蜻蜓蛱蝶飞,自栽花木丶把门口打扫的净无苔?
现在想来,做这诗的人,多是些吃喝不愁,寄情山水田园聊做消遣的士大夫。
而世代生长和躬耕在土地上的普通农民,真正的生活与此相差甚远。
他上辈子玩过很多东西,也对自己取得的那些不大不小的成绩有过些沾沾自得。
可现在想来,若不是亲人对他无条件的资源和精神支持,他又怎么能那么自由无羁?若真的完完全全从零开始,想要取得成就又怎会那般轻易?
譬如当下,饭且吃不饱,还谈什么躺平玩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