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嫂子家那两个尚不懂事的闺女儿子,扯着她的衣摆,无措的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
他们的爷爷爹爹叔伯,是他们的大山。
伯娘婶子是温柔的水,亲手递给他们吃喝,照料他们的一切。
可他们眼里的大山,在这一刻,脊梁深深的弯着。
像被从天而降的巨怪,伸出庞大的脚掌,重重踩踏揉捻而过。
一泉泉的水,也被震荡的滚烫灼热起来,不再令人心安。
出了安家,一行人把夏布收到骡车上,敲了敲锣,继续往下一家去。
双满村不大,晌午不到,就到了王二水家。
一进院门,刘满户头一个站了出来,喊道:「王二水,户贴可准备好了?」
户贴是家家户户财产和两税的凭证,征夏税这事早已通知了几轮,户贴是必要核看的,刘氏和王二自然没有准备不好的道理。
王二水拿出来递给了刘满户,然后踟蹰的抄着手。
刘氏给他使眼色,叫他直接对着刘保长言说。
王二水这才佯作自然的咳嗽了一声,拎了个条凳,对着刘原道:「刘保长,你看你们忙活了这大半晌,先坐下歇歇,灶上煮了豆汤,我去给你们盛出来解解渴……」
刘原却并不坐,只敷衍的笑:「那倒不必,我们也不是谁家都会坐一坐,这家坐坐那家坐坐,今儿个这差事要做到什么时候去?」
被这么直白的呛声,王二水也不敢有什么言语,只呵呵笑了一声。
刘氏用力撇了撇嘴。
他们瞧不上自家,瞧不上王二水,她又不是不知道!
只是这巴掌当面扇到脸上,她到底不能像王二水那般逆来顺受,一点气性也无。
石蛋一直被刘氏扯着,挡在她的身后。
他一早就得了刘氏的嘱咐,往日里跳脱的性子,此时也只安安分分的站着。
刘保长态度如此明了,可该说的话王二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
「刘保长,你看是这样,如今我家户贴上仍是三等户籍丶三十一亩田,但您应该知道,我大哥家原来那十五亩地,现下只剩十八里坡的二亩淤田,其他的十三亩四分地,皆已卖与了刘满户刘户长了。还有,这户贴上的老大和娃儿们的爷爷,早就不在了……」
刚说到这里,刘保长就一声打断了他们:「这谁家还没点情况了?户贴是如何写,就如何缴!否则乡里县里的事情不全都乱了套!」
王二水猛的噤了声,想说什么又咕噜着没说出口。
「可是……」
刘氏挺了个大肚子,不甘心的想要申辩。
「可是什么?刘保长说的还不清楚,罗嗦恁多作甚!」
见刘氏要说什么,刘满户迅速开口,截断了她的话。
原本没听到刘原开口之前,他还拿不准刘原的态度。
可刚听了刘原的意思,净是有意帮衬着他,当下心里也稳了,说话硬气许多。
刘氏一口气憋在肚子里,直闷的火气直蹿。
她扶着八个月大的肚子,也顾不得那许多,恨声道:「刘满户!你是分管了我们这一户的户长,还是你是这一保的保长!?这偌大一个东乡,便宜都叫你占去了,你是凭的什么不叫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