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划拉」从壶中落入青铜色酒盏,盛着透亮,隐隐约约能倒出个人影。
与穆亭敛眉思索一番不同,谢时浔眼底氤氲着深色,手上动作不停,可思绪早已经飘远了。
上一世他见到穆亭时,没那么早,也没那么体面。反倒是周身狼狈,坠底之时。
他入狱被周子珂救了出来,路上却遭太子一党截杀,半条命送了阎王。最后吊着一口气被人抬回了端王府。
那时皇子党争早已暗流涌动,穆亭站了队,明面上是骁勇善战的将军,背地里是端王的幕僚,为他规划,暗中招兵买马。
而他与穆亭见的第一面,便是隔着端王府后院厢房里的屏风,那人半个身子被
白色帘帐遮了起来。他重伤卧床,微微掀开眼帘就瞥到床侧站了两个人。
彼时穆亭失了如今少年意气,多了几分战场上的杀伐沉冷。一身冷甲负手立于床侧,声音冷冽带着不满:「不过是个废掉的才子,也值得你花偌大的力气弄回来?」
他听得见穆亭话中的鄙夷,是以他二人今后虽同为周子珂的左膀右臂,却从来没对付过。
直到叛军兵临城下,他二人一同领兵出征之时,谢时浔也从未觉得他二人能有些什么过深的交情。
可偏偏是这般,敌人突围兵行险招,在山涧里布置了埋伏,箭雨满天布下之时。
山涧昏暗,万兵震荡,恍若就要在这山涧中赴死。
「我兵迎盾,护谢丞相突围!」
忽的,一马当先迎在前方的穆亭高喊,嘶哑着嗓子几乎泣血。霎时间,谢时浔来不及反应,便被涌过来的士兵拉下马,层层包围起来。
隔着盾牌间隙,满山箭雨落地。
耳边落下士兵箭矢扎进血肉发出的闷哼声,他眼底猩红一片,嘶吼着声音却推不开层层叠叠堆起来的将士。
抬眼只能从缝隙中,见到那人一马当先,手中握剑提马缰绳置于他身前不远处。
刹那间穆亭挥剑朝天,漫山箭矢齐来,顷刻间便穿透他的身体,沾染了他黑色的冷甲……划过穆亭五官分明的脸,刮出一道道血痕。
萧瑟悲戚的风吹来,恍若塞外的歌声奏响,踏着漫山遍野的尸身血海,独留他一人于这世间孑然独行。
谢时浔瞳孔近乎撕裂染血,指尖使劲在将士的盾牌上划出血痕,却也无法挽回这必死的结局。
穆亭周身染血,胸膛上不知种满了多少支箭矢,只在即将倒下时才侧了身。
四目相对,他看见穆亭微微扯唇,不断呕出鲜血……无端的,他看懂了他的嘴型。
活下去。
他用命换他活下去,走下去……
「碰!」血液布尽的躯体轰然倒地。
箭雨消逝,昏黑的山涧也于这一刻天光大亮,尽是坦途。
「谢乐卿,谢乐卿……」再回神,周子珂有些调笑的声音落在耳边。谢时浔扫他一眼,随即垂了眸子望向酒盏中的清酒,清澈无波。
喝下却烈的割喉。
周子珂见他反应,稍稍正经了些,只是心底有些奇怪。谢时浔认识穆亭并不奇怪,可这般反应倒还真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想着,他桃花眼里便淬了笑,又躺倒在圈椅里,有一搭没一搭道:「话说,你刚娶的那位娇娇怎的没带来?」
谢时浔不答,只是冷冷睨他一眼,周子珂心一抖没敢继续往下问,而穆亭自然也不会理会这等事儿。
「我不问了便是。」
周子珂嗤笑着摇头,知道谢时浔是个不喜欢谈论自己私事的人,他也不强求。索性换了话题继续道:「今日来得巧,这春风楼里啊还有位贵人。」
谢时浔眼尾微挑,随意摆弄了手中酒壶置于桌上:「哪位贵人?」
「太子。」
周子珂轻轻落下一句,穆亭也不动声色抬眼过来。闻言,谢时浔指尖一僵,微微勾唇扯出一丝笑。
周子珂不甚在意的往厢房外边东侧一指:「你还没来,我的那位太子皇兄便进来了,如今正在那厢房里不知和哪位大人会面呢,你来的这时机着实是不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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