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用力扯了手上的塑胶手套丢进垃圾桶,拿了手机转身坐回椅子里,冲两人快速摆了摆手。
防疫站后是一片繁茂的水杉,在二楼的走廊上看,能越过树梢的顶端,目及烟灰色天际。雨还是没下下来,兜在浓厚的雨云里,有个随时有瓢泼倾泻的动作预兆。
何前双手撑墙,头深深弓向手肘以下。这么阻碍吐纳顺畅的姿势,致使他他说话的声音,听着都像是饮了大口雾霭似的含混闷沉。
“对不起啊。”
乔奉天不言语,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他肩上拍。
“你怎么不骂我啊,我特想听,你骂了我就不紧张了。”何前侧头,从手肘之下,看乔奉天细窄的小腿,“你接着骂,骂什么都行。”
乔奉天继续皱眉啧嘴,“你少来——”
“我说真的。”
“……”
乔奉天吸了口气再吐出,盯着何前还在一抽一抽,跳动着的拇指,“何前你丫就是个大傻。逼,活傻。逼。”
“恩。”
“你少把你的放浪当洒脱。”
“恩。”
“你少他妈装着一副众人皆醉你独醒的清高样儿,少把你那套不成体统的世论说给我听。”
“恩。”
“你烂泥坑里活你就烂泥坑里死,别还想着去祸祸别人,别人跟你不一样。”
“恩”
“我也跟你不一样,我会过的比你好。”
“恩。”
“你活该。”
何前听得神色如常,甚至脸上有笑,反而是乔奉天说的自己鼻酸,说的自己喉咙一紧。
利南市里的雨,倒是洋洋洒洒下了一路,郑斯琦送闻李嘉去了机场转机去里上一趟,回来的路上,雨刷不能停地左右划拉,像昭示时间分秒流逝的巨大钟摆。
郑斯琦趁等十字路口等待漫长红灯的功夫,点了根烟叼上。闻李嘉那个人,表里不一。他嘻哈处事的皮表之下,有机敏的大脑,和洞贯很多事情的一双眼。
他记得那次辩论赛后的饭局和K歌,心里存着芥蒂和不悦,极其幼稚地三番几次拒绝的闻李嘉地频频敬酒与示好。众人都尽兴,都觉得那人可交,唯独他一个人始终绷着不咸不淡的态度漫不经心地应付。那人明显太和规矩,枝丫都被剃得干干净净,一根被五讲四美三热爱程序化了的升旗杆,究竟有什么继续交际的必要。兴致缺缺,直到众人回寝的路上,闻李嘉单独扯住他一人说的那些话。
幸与不幸其实是没法选儿的,真的,既定的安排里,我们只能在幸里时刻提醒自己有时刻重返不幸的可能才能安分知足,在不幸里看比自己更不幸的人,才能谋得异化了的幸。这是我场面话之外的真心话,我说给你听。
正因为郑斯琦知道他有这样的判断力,他才觉得他的每一句陈述都真实可信。
包括他说他多年没见变了不少,看着年轻了;
包括他说他和乔奉天打电话的时候,温柔到不像他原来认识的自己;包括他说自己看着像是有了中意的对象;
甚至包括他半开玩笑地说自己中意的,就是和那次和自己打电话的那个人,是乔奉天,他都忍不住下意识地去为他这个无比自主的臆断,添上一条条辅证的确实凭据。
郑斯琦手撑着额头,抵着左窗,见前车半天不动,才按了下方向盘鸣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