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锦衣文人一腔怒气生生哽在喉头,只得虚张声势地喝道,"若是错了一分一毫。。。。。。"
"罢了。"
罗廷绣忽地出声打断。
他眉眼间浮起几分温润笑意,目光落在那清瘦少年身上,"我记起来了,你是谭家娘子的表弟?不必这般拘谨。"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满室俱寂。
谁都不知道这位大人物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
罗廷绣指尖轻叩案几,语气愈发温和,"倒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可是家中请了西席专门教导?"
蒋峥犹豫了下,说,"是我表姐。。。。。。"
"谭瑛?"
罗廷绣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谭娘子倒是深藏不露。"
他唇畔笑意未减,袖中手指却缓慢的收拢起来——当世算学典籍皆藏于官学,她一介乡野妇人,如何习得这般精妙的筹算之术?
更遑论……还能授之于人?
罗廷绣眉宇露出畅然的愉悦来,他忽然觉得这一切有趣极了。
每当他觉得这妇人不过尔尔,快要失了兴致时,她总能不经意地露出点小尾巴来——或是一手新致别样的本事,或是如今一手算筹本领。
都不是她这般身份应该了解的东西。
就像故意吊着他似的,引得他忍不住要去探究,这看似寻常的布衣之下,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蒋峥看不大明白罗廷绣是个什么意思,只好委婉解释道,“想来是原先村里先生传授的吧。”
罗廷绣自顾自的点了点头,眉宇晦暗,不置可否。
他自小京城长大,太清楚当世算学典籍都藏在何处——官学书库、世家私藏,流落荒僻乡野的可能实在不大。
谭瑛身上……藏着太多不合常理的谜团……
他身后的锦衣文人忍不住小声嘀咕,“什么世道,连个卑贱的茶侍都精通算数了。”
去马车上取毛氅的小厮很快回来了,服侍罗廷绣穿戴整齐。
就在往外走擦肩而过之际。
罗廷绣抚了下蒋峥的肩膀,笑道。
“你做的很好,只当个跑堂的,实在是屈才了。”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廊内的众人都听得分明。
似乎是为了抬高蒋峥在茗月楼地位的刻意之举。
马车帘幕吹落,缀着的流苏随着行驶一摇一甩的,罗廷绣摩挲着腰间凤草纹的水晶玉佩,忽然开口,“把城西的那间铺面降到五贯钱。”
随行的小厮瞪大眼睛,忍不住出声劝阻,“大人,原本定价就不算高,再降咱们可就要亏钱了。”
他家大人不知怎么了,近些日子头脑一热竟在城西购置了好几处铺面,买下来也不做生意,只一味让人贴上招租的布告。
然而这些日子凡有来询问租赁铺面事宜的人,他却又一个都不肯见。
真真是弄不明白。
“照做。”
罗廷绣截断话头,车帘缝隙漏进的光影在他脸上流水般游移不定,映得那双狭长凤眼忽明忽暗,闪过一丝猎手般的精光。
他太清楚,这世间最牢固的关系,并非那一纸单薄的婚契,而是往往都系在一个“利”字上。
只要她伸手接下这五贯钱的铺面,便等于主动走进了他织就的网。
一次交易,两次往来,三次四次……
待到利益纠缠得足够深时,任她再如何遮掩,也终会露出破绽。
一个乡野村妇,却懂制香之术,通文识字,专擅于算筹一道,甚至还具备少见的的经商视野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