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没有半分迟疑,坦然答道:“有人…冒死将消息带给了本王。北境之事牵涉着宁王府和抚宁侯府,朝中如若有人能为这两家说话,你觉得除了本王,还有何人?”
这个告密之人这世自是不存在的,是上辈子贺牧和丈夫战死数年之后,萧恪无意中在一回京中权贵的腌臜宴席上听来的,不过那时知晓实情的大多已死,他只能辗转求得片面的证实,无从翻案定程昌年的罪就是了。
如今被人问起,自然是信口胡诌,左右他能确信安北节度使在其中并不无辜就是,至于能否借助这一次调出背后主使,萧恪其实并没有更多的把握。
蒙泽对此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恕下官冒犯。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您为了……和宁王府已经决裂,不相往来。甚至说王爷如今是认贼作父,倒行逆施。”
先宁王与当今圣上手足相残之事满朝皆知,众人心照不宣,所以才有不少忠正之士对于萧恪攀附皇权之举十分不齿,蒙泽也听过不少,只是他不爱搬弄是非,从来不同人非议这种事。
“呵。你这小子…还真敢说。”萧恪闻言笑了一声,开口却是先夸了对方一句,而后才道,“不然如何?以卵击石,然后孤儿寡母与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陛下硬碰硬?本王所作所为虽然称不上光明磊落,却还不至于为了权势富贵蒙了心。当然,这话蒙大人听了,须得烂在肚子里。若是哪日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了,本王会让蒙大人知道求死不能的滋味。”
话到最后一句,人已变了脸。
“下官谨记在心!必不会走漏半个字!”蒙泽躬下身,额头已是冒出了些冷汗。
萧恪面上阴恻转眼不见,笑盈盈起身将桌案的位置让出,走过来拉了蒙泽一把道:“方才说话已浪费了不少时辰,未免让有人之人瞧出破绽,蒙大人先着程昌年的字迹写这一封奏折,若还有话不妨边写便问。”
蒙泽坐在桌案前,他翻开那封空白奏折,奏折一角赫然已盖好了安北节度使的官印。私自用印,伪造奏折同样是欺君大罪,然而此刻比起可能犯下通敌叛国大罪的安倍节度使,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拿到安北节度使手信和官印奏折的燕郡王更令蒙泽胆寒。
思及此,他不由抬起头看向悠然坐在自己对面的萧恪,抬手抹了把汗。
直至蒙泽战战兢兢仿着字迹写完那奏折,二人之间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萧恪拿着奏折和信比对字迹时,蒙泽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走到萧恪身边,小心问道:“下官可否求王爷一件事?”
“嗯?何事不妨先说来听听。”
“王爷日后若是作为巡察御史去往燕州,可否把下官也一同调回燕州?”
萧恪冷笑一声反问:“本王凭什么帮你?调你回燕州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或许是感觉方才萧恪和自己一直都是为一个目的行事,让蒙泽产生了燕郡王是可仰仗之人的错觉,如今被这么一问,确是有些幻灭了。是他一时忘形,燕郡王所有谋划,皆因其中涉及了其血亲的安危利益,而自己回不回燕州,根本不影响燕郡王的这盘棋。
蒙泽鬼使神差得突然生出了些狂妄的念头,不过仅仅只是一瞬,他就将试图威胁燕郡王的念头压了下去,低头称是。也幸亏他没敢真的说出口,只是在脑子里随便幻想了一下,因为紧跟着萧恪便微笑着撂下了一句狠话,让蒙泽心凉了半截。
少年将仿好的奏折以及信纸重新装好收起,没留下一丝把柄,然后直视着正胡思乱想的蒙泽,淡淡一笑道:“本王如今虽说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还是得多嘴奉劝一句。蒙大人心中烦恼,本王看在眼里却爱莫能助,只盼着你千万别因一时迁怒错了主意。毕竟……本王可不似我家阿绥那般忠正贤良,有以德报怨的胸襟雅量。”
“……”蒙泽站在原地躬着身子,一时不知道答什么的好。
“我这个人啊……”萧恪收了东西,信步至青年跟前,伸手拽了下对方的官服,压低声在耳边冷声道,“最容不下造次妄为之人,蒙大人日后可得掂量着办。”
蒙泽脊背发凉,却还是硬挺着反问道:“王爷先前还说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萧恪闻言噗嗤一笑,歪头看了眼这直言不讳的青年,坦然答道:“是我说的。本王用你,是因为知道你心系燕州之事,不会做不利故友和家乡之事,所以才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来日计划也对你和盘托出,何曾疑过?”
这回换蒙泽哑然。
“呵。这世上人心隔肚皮,你这小子与本王非亲非故的,本王凭何信你?再说方才本王拒你请求之时,你目露凶光,自以为掩盖得好,却是把我都当傻子哄了。”能让萧恪全心全意相信托付的,这世上唯有贺绥一人而已,更何况蒙泽方才脸上神情极是古怪,萧恪活了两辈子,瞧一眼便心中有数。
“你为本王尽心尽力,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若非不听劝告做些越界之事,本王也不拦着,只不过你得好好掂量掂量,你蒙氏满门的人命摞在一起……赔不赔得起。”
“下官……明白。”
“明白最好,本王不喜欢和愚笨之人多费口舌。”萧恪行至一旁的柜架旁,抽出其中一本,走过来用书脊打了蒙泽一下,也不算重,随后他扬了扬那本典录嘱咐道,“那这本典录本王今日便先拿走了,阮高良若是问起,你…实、话、实、说便是。”
“……是。”
出通政司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再有一两个月便是冬日,这天色也沉得格外早些,萧恪这戏做得足,折腾了足足一日。方才同蒙泽说话时还不觉得,这会出来,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便整个人依靠着身边的小厮。
忽然小厮抬手指着不远处自家马车道:“王爷快瞧!侯爷来接您了!”
萧恪闻声抬头,贺绥已大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便已将披风抖落开披在自己肩上。
“如今夜里凉,你今晨出门穿得单薄,我怕你路上着了寒气便先带人过来了。”
萧恪心头一暖,大抵是如今这世上除了贺绥和洪喜,已不会有人真心关怀自己了,再搭上此刻身心疲惫,便自然而然地往贺绥身上一靠,嚷嚷着自己浑身酸痛走不动了。
贺绥哭笑不得,摇摇头哄道:“就几十步路,王府的马车就在那边,我扶你过去。”
“阿绥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有力气了。”萧恪却挽着贺绥的手臂得寸进尺起来,“上次温存已经是好久的事了,我想……诶?!”
原以为萧恪是想赖掉明日的晨起习武,没想到听到了温存两个字,贺绥登下就懂了,他也不废话,干脆俯身手臂一兜一揽就将萧恪直接打横抱起,朝着马车大步走去。
伺候的小厮看傻了眼,愣了一下才赶紧小跑着跟上去,心里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他原以为今日萧恪是故意说些话恶心通政司的官员,此刻看到侯爷把自家王爷打横抱进马车,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所幸天渐黑了,府衙外没有什么往来行人,没有看到燕郡王被自己名义上的男妻横抱着带回家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