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慢慢转过头看向萧岭,从迈进宁王府开始,他一直板着脸,但冰冷的神情掩盖之下,是一双燃着熊熊怒火的双眸,萧岭看着那双眼,后面的话一时有些难开口。
管事的大太监这时过来打圆场赔笑道:“不知这奴才哪里行为有失惹到了郡王爷?”
萧恪只是慢慢举起了手,袖口微微往下褪,露出了被那内侍临死前反抗时抓出血痕和淤伤的手臂。萧恪素日锦衣玉食,养得皮肤白嫩,被这么反抗自然留下了不少触目惊心的痕迹,足可见那内侍方才求生之心如何强烈。
“奴婢明白了,今日事奴婢会一一禀明圣上,郡王爷既受了伤还是早些回府将养得好。”
明明是萧恪先出手要杀人,这才惹得那内侍拼死反抗留下伤痕,如今被问及杀人的理由,他却拿那伤当搪塞接口。任谁都觉得荒唐时,却不料那大太监竟认下了,并言辞恭敬地将人送走。
盖因他已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燕郡王萧恪行事张狂无形,伶牙俐齿数次力挫言官谏臣。无论素日他表现是真是假,都是个口舌功夫犀利之人,今日灵堂之上却寡言少语,俨然变了个模样,甚至杀了宫里派的人都没有眨一下眼,若是换了往日,他该是有无数话等着那太监,今日种种反常之举,恰恰证明伏郡王的死对萧恪十分不同。只这一点,就足够那太监回宫*差了。
萧恪灵堂杀人却来去自由,不知日后又要多了什么恶名。
贺绥一路无言,跟着他回了王府的马车上,萧恪并没叫立刻回府,那马车便停在宁王府外未动。
“允宁,那人是宫里出来的,你为何要当众杀他?”今日灵堂之上操办丧事的,除了宁王府内的仆从,便是裴东安奉皇命拨来的人,他们与旁人不同,本身就是代表着齐帝的颜面,萧恪灵堂大闹实则事小,杀了齐帝派去的人才是大事,“那掌事太监去报信,想必不多时宫里就会来人……”
“我知道。”萧恪终于开口,只是声音有些哑。他这句话说完隔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看向贺绥,强撑着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只是说话时显得有气无力,“他是皇帝派来盯着灵堂一举一动的人,所以我杀了他……”
“可其他人也都瞧到了不少,不过多一句少一句的。陛下既有此举,便是打定了主意要知道,既如此,你何必以身犯险?”
萧恪轻摇了摇头道:“皇帝确实会知道,但我灵堂杀人,那些人脑中更多记住的便是我的狂悖之举。今日来的……又不少是大哥从前故旧,他们与大哥的亲疏不能全让宫里知晓清楚了去,总要有件事闹一闹,将这事淡了。放心,至多是受些皮肉苦罢了。阿绥知道的,我素来不做无意义之事,而且这趟还要为大哥的女儿求一个保障呢~”
虽然萧恪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贺绥紧皱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盯着人不说话。
“阿绥其实也认同我所作所为不是么?不然刚才在灵堂之上你有足够时间拦我,可你却没有那么做,那时我便心里有数了。”
贺绥下意识紧了紧拳头,却最终叹了口气松开,抬头认真盯着萧恪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入宫。”
“……”
“以退为进才有活路。我也不需要多能言善辩,只要让皇帝知道我在意大哥的死,在意得能够无所顾忌在灵堂之上动手杀宫里的人就够了,这样大嫂和萱儿就能安稳些。”
贺绥沉思片刻后,脑中转了个古怪的念头,不由道:“你怀疑她们母女在宁王府不安全?”
“父王若还在,宁王之位尚有几分价值。可如今…毫无意义,萧岭这真真假假的宁王坐久了,心也不稳了。大哥如今骤然出事,我需全心查明其中缘由,可大嫂母女失了庇佑,母妃又一病不起,萧岭同我们并非一心,我宁可错杀也绝不轻信!”
对齐帝来说,他今日之举可大可小。既不能求两全,不若以退为进,将伏郡王妃母女这个软肋送到众人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这对母女是绝好的拿捏他的人选,反倒比先前避而不见要好许多。
“余下……便只能想着如何顾全秦太妃了。”
萧恪垂眸,嘴角扯起一抹苦笑,颇为自嘲说道:“这话说出来虽然大逆不道……就算我杀了萧岭,皇帝也不会让我奉养我的母亲。可只要我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让母妃死,至于萧岭,他更、不、敢。呵,还真是可笑!我得对亲生母亲置之不理才能保她衣食无忧,我明知她最不需要这些……”
“允宁,来。”贺绥张开双臂将人揽在怀里,手一下一下轻抚着萧恪后背,他知道为着萧琢的死讯,萧恪已快三日没有合眼了,尽管他同样焦心长姐的安危,却只生死相隔之痛更是锥心,“你说,我听。”
“我明明……我明明已经算好了,为何还是会……今日万般筹谋说得好听,可我却无法骗自己,我看着大哥的灵位,我…我……”
“我知你心中难受,但萧大哥的死与你无关,你不该为此自责。先前信报,我亦难相信萧大哥是寻常战死。允宁,你该做的……是查清楚背后有无人暗害,让真正存了恶意之人付出代价!”
萧恪埋首在贺绥颈侧,闻言低低应了一声。
二人分开对视许久,贺绥伸手提萧恪理了身上的衣衫,语气郑重说道:“去罢,我在府里…等你回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