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绥说出‘请’字后,一众宾客神色各异。
即便萧恪前些时日濒死之事尚未盖棺定论,但朝中无人不知是晋王和祁太尉在背后捣鬼。此次抚宁侯与燕郡王大婚,齐帝派了贴身大太监裴东安送上贺礼,东宫也同样命人送来贺礼,诸皇子更是一个不落悉数到场。纵览公侯王府和权臣世家,唯独没见晋王和太尉来。先前各家早就私下听说抚宁侯府没给晋王府和太尉府下帖子,如今见新郎官之一的贺绥面带不悦,心中便有了数。
以至于晋王世子萧纵一家携厚礼过来时,在场宾客几乎都是躲着他们的,好似父子俩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生怕沾染上一般,世子妃被引去的女眷那边倒还好些。
萧纵算是萧恪叔祖家的堂兄,虽是同辈人,但年纪却长萧恪许多。他和儿子今日一来就发现在场公侯朝臣都对他们避之不及,等着看好戏的也不少,这实在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架不住父命难违,更何况他儿子还要私下同白琮打听虚实,这事关乎整个晋王府的存亡,故而便是面上难堪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领着儿子上前同这位堂弟道贺。
却不想道贺的话刚说完,礼单还未交出去,贺绥将萧恪拉到身后挡住,代为开口道:“世子今日来此,可是晋王爷还有何吩咐?!”
这话说得已不算和善了,且贺绥是实打实在战场拼杀数年的将军,并非京中那些混个散官给爹娘看的勋贵子弟,他只是站在那里,剑眉微蹙,便让人生出退让的念头来。虽说平日其对外一贯是不苟言笑的。可人真生气了,旁人还是能瞧出来的。
众人不禁想,若是连一向不怎么与人交恶的抚宁侯都这样越过尊卑对晋王世子疾言厉色,是否代表了萧恪也是如此态度。而他二人一个是今年新封的右金吾卫将军,一个是暗中把持朝政的天子近臣,都是能左右旁人命运的权臣,此刻不少人心中已开始揣测晋王府日后下场了。
“不敢说吩咐。”萧纵也是面露尴尬,晋王做了什么他身为儿子当然清楚。当初他劝不住,今日却不得不代替拉不下脸的老父亲揽这样难办的差事,遭人奚落白眼一番不说,心中怨愤难舒,登时憋得脸红气短。
萧纵的儿子,也就是那位素日经常同白琮一起打猎游玩的晋王府长孙萧鸿炜,此刻代替父亲开口道:“将军、燕王叔,祖父只是命父亲携礼上门庆贺两府结亲,并无旁的意思。原本祖父说什么也想来的,不过近来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皇叔添了晦气这才只得命父母亲过来,小侄因为与云随素日交好,这才央求着一同来,今日见两位叔叔,方知云随素日说得不差,二位皆是人中龙凤,更是我等小辈该效仿的楷模。小侄身无长物,唯有一手箭术还拿得出手,特地用打来的猎物皮毛制了两件大氅,望两位叔叔不要笑话侄儿。”
萧鸿炜比他爹萧纵要机灵得多,左一句与白琮要好,右一句两位叔叔,脸面上顾全了,还不忘拉一拉两府的关系。虽说众人都知道萧恪遇险这事与晋王府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但表面功夫做到这个份儿上,老话讲伸手不打笑脸人,照理讲贺绥与萧恪是不能再似刚才那般硬下逐客令的。
不过萧鸿炜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萧恪与贺绥不同,他一直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并且他还是个占足了理儿的权臣,是能得了天子圣旨赐婚‘嫁’给另一名重臣的宠臣。在萧恪面前原没什么道理可讲。
梁砚秋从晋王府的侍从手中接过萧鸿炜说的那份礼物,双手捧了送到贺绥面前,可他悄悄抬眼的时候却是看向自家主子的。
“允宁,如何?”
萧恪看着那两件被红缎子盖着的大氅,伸出右手覆在上面,也直接将右手的伤处暴露在人前。在这之前,众人虽也隐隐听说了燕郡王右手废了的小道消息,可终归耳听为虚,如今见了他手掌那两处未完全长好的肉窟窿,不少人脸上为之变色,离得远些的不敢指指点点,只能凑在一块小声议论着。
这个举动当然是萧恪故意的,他并不在乎将如今手上残疾暴露给众人看,是因为他并不将这当做自己的短处,反而很会利用他的伤让自己接下来的行为都变得合乎情理。
因为手指无法利索活动,所以萧恪在挑起盖着的红缎子时‘一不小心’将那块盖布直接掀了下去落在地上,左右侍从皆是两府心腹,即便看见了硬是没一个去帮忙捡的,可以说是当着人将晋王长孙的颜面狠狠踩了一脚。
白琮犹豫着要不要帮着捡,被父亲在旁扯了一下,顿时也明白萧恪是故意的了。
晋王倒戈太子,萧恪针对祁太尉的儿子,转头就遭到了这两府的暗算,平白遭了牢狱之灾不说,还险些丢了性命进去,如今即便是性命无恙,却仍搭了一只手进去。所以如今萧恪明着针对晋王府也是占尽了公理道义,甭管在座有多少公侯权贵,也要掂量着帮晋王府的人说话是否合适。
萧恪却说道:“实在抱歉,本王这右手如今连动下手指都不能,辜负了侄儿的好意。狐貂裘衣确是难得的稀罕物,只不过如今快到夏日,裘衣虽好却未免不合时宜。”
夏日送狐裘大氅,可不是不合时宜。不仅说的是萧鸿炜这礼,更是说晋王府这父子俩来得不合时宜。
贺绥先前暗下逐客令的态度已摆明了不欢迎,萧鸿炜说着真心却送了冬衣,可不是连东西带人都碍了主人家的眼。
萧恪一如双关,有些听明白的偷偷笑出声来,让萧纵父子俩更加无地自容,再不要提什么贺喜缓和关系的话了。不过也就是萧恪说话,才这般杀人诛心偏不见血。便是父子俩想反驳,也没有理由没有机会,强辩无异于自讨没趣。
偏偏萧恪还嫌父子俩不够尴尬,挥手示意梁砚秋将萧鸿炜的礼送回少年身边,又自身边侍从手中接过一杯酒,略举起向在场宾客致意。只见他左手执杯,右手虚虚搭在左手上,又将手上骇人伤口再次暴露给众人瞧,面上却含笑道:“诸位今日来,小王心中不胜感激之情,虽是不宜饮酒之身,愿与诸君共饮此杯聊表谢意。”
众人纷纷起身,无论杯中是否有酒都取了向主家敬了,似叡王、昭王几个身份高的领头说了几句祝贺之语,随后底下众人跟着连声附和,完全不给萧纵父子再说话的机会。而宾客之中不乏当初暗自嘲笑贺绥做了别人男妻的人,此刻却是齐齐脸一抹,随着大流只顾着说吉祥话,这一刻仿佛没人觉得两个男人成婚是什么有违阴阳伦理的荒唐事。
“诸位,请!”贺绥也从一旁的梁砚秋手中取了一杯面向众人举起,他早已看清这些,若说早些年他还有几分天真和愤世嫉俗在,如今却只剩下推翻这一切糟粕的心了。
伴随着底下一众‘侯爷请’‘将军请’的客气话,贺绥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喝完又转身取走了萧恪手中的酒杯,柔声询问道:“可有不适?”
萧恪也‘适时’摆出一副难受的模样,其实他今日并未怎么碰酒,全是贺绥替他挡的,可就这么小小一杯,他却面露不适。至于真假,则根本无人在意。
昭王见状开口道:“贺侯爷,我瞧恪堂兄略感不适,想来是身子还没养好。大婚礼仪极是消磨人,侯爷还是先带堂兄回新房照顾歇下,不必管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