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都制下,是一种所谓「编户齐民」的社会。
横行乡里的是背靠着皇权大树的强吏。
村民们十户一编,看似是有团体组织,可这样同处一大户乃至一大保的乡民之间,却没有任何结伙互助的含义,只是为了方便从上至下的「编户」。
甚至还在期间设置了罪责连坐和举发的机制,户户之间反而要互相防备和监视,以免别家出事连累到自家。
皇权高高在上,它代表着保护,亦代表着束缚,撒下一张恢恢的天网。
而群吏寄生其间,再将其中每一个网洞,都罗织的密不透风。
农户的数量众多,但却是一盘散沙。
呈现出的是一种原子化社会的形态,这种情形下的农民,根本无法获得自己的力量,亦无法形成有力量的组织。
日升月落,勤劳务农。
然后奉上自己绝大部分的劳动所得,再被一脚踩在最底层,言必称之下贱泥巴种。
正如刘满户曾言,那些「不事劳作丶坐收渔利」者,反成「人上之人」。
这公平吗?合理吗?
如今,原本密密匝匝罩在临南县头顶得三皇五帝团伙消散,而他亦沉浸三年,有些话可以适当的说,有些事亦可尝试为之。
曾经的乡约是一种形式,是把农民团结起来的一种手段。
他并不准备自己走到舞台中央,成为某种团结起人民丶号召起人民的一种英雄符号。
仅依靠某个个人为旗帜的,皆非良制。
他的性格也从来没有那种,急迫的走向前台,成就一呼百应之大功绩,享受万民敬仰的迫切愿望。
施以良法,建以良制,才是长久之道。
王景禹对李立田言道:「李叔如今为一乡之都保,与原本的李茅等人不可同日而语。在临南县新任主官上任之前,甚有可为。」
李立田听这话,下意识问到:「怎么说呢?」
王景禹道:「我只问一句,李叔你可对这一乡都保正之职有所执念?」
李立田毫不迟疑的摇头:「若不是想着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好歹能少些胡作非为之事,我并不是一定要来做。况且,我爹自小教养,乡里同富,方是真富。」
「不错!李叔正说在点上了,以往日三皇五帝之所作为,是欺上霸下,从乡里身上一层层的扒油膏,他们的豪奢是建立在乡民的疾苦之上。他们越富,乡里越苦。」
李立田只觉王景禹所说,句句都击在自己的心坎上。
「只是我,也许还是没有你那般的脑子,没你有主意,却不知那些个,如何才能为此的法子。」
「没事,慢慢来,咱们一件件的做。我在山里有种植香菇,这你是知道的。此前还有绿肥,当初我把绿肥交给了李叔你,你的选择是来着不拒,全都告诉了他们配方,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此也无甚不好,毕竟家家种地,绿肥可谓是每家的必需品。那香菇呢?」
王景禹缓了缓又继续道:「香菇的种植,需要选址,要选择光照和温度都合宜的向阳坡,还需按时按点的到山中坎木丶下种丶照管,成熟了的菌菇,也许有人有计划的到各乡各县的市集食店去售卖。便算我今日告诉了所有乡民,那香菇种植的法子,可若家家各自为政,田不能弃丶差不能辍,又有几户能真的去种出名堂来?」
李立田听的认真,连连颔首:「你说的很对,是这样的理!既如此……既如此……」
王景禹见他一时卡住,提醒到:「乡约。旨在让乡民们结社互助。」
「对!」
李立田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想不到呢?以前乡约的要义在于,乡民们互助救济,若一家有了难,八家来支援,助其渡过难关。可若再引申开去,若有同利,一家不可成,多家结社不就成了!」
李立田难耐激动,这一点一旦想通,仿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且,他此时也理解了王景禹话中的另一重含义。若是以前,三皇五帝仍在,乡民们是断然组织不起这样的事来的。无论什么事,但凡被发现其中有利可图,那些强吏乡霸立刻便会蜂拥而上,尽数网罗进他们自己的腰包。又怎么可能叫乡民们结社得利?
如今,段岭段知县治理临南县这一年多一来,原本乡霸县吏横行的局面大大改观。
只要他自己能做这个打头人,这事可就再不似以往那般阻力重重了。
王景禹见他想通,又继续道:「不止香菇种植,还有药草,猪禽,甚至田里的小麦大豆,各式菜蔬,皆可照此办理。只是有一点,李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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