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庄生低头亲了亲李宝福的额头,说:“不累。你怎么不问我怎回来这么晚?”
李宝福好笑道:“那你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赵庄生松开李宝福,放下背篓,说:“这次蚕卖三十二文一斤,咱们卖了两贯二。”
要知道往年这蚕最高时也才二十八文一斤,何曾卖过这么高的价?李宝福愕然道:“这么贵?”
赵庄生说:“据说是有大户跟回鹘、西洋那边谈了许多生意,这蚕才卖这么高,不过也就这一次,不知等下批蚕出来还是不是这个价。”
李宝福笑着说:“不论是不是都值了。”随即又疑惑,“蚕涨价跟你回来这么晚有何关系?难不成你拿到钱去醉烟阁了?”
醉烟阁是县城的花酒楼,内里做男女生意,赵庄生连忙否认:“不是!”他在背篓里翻找须臾后拿出一个大布包塞给李宝福,说:“给你买的。”
布包很重,李宝福不解道:“这是什么?”
赵庄生笑而不语,提着背篓进了厨房,李宝福将布包打开,里面是好几个油纸包,油纸包着软糯的糕点,而那糕点下是两双布鞋和一件精致的联珠纹天青半臂衫。
村里百姓出门劳作多穿麻、草编织而成的鞋,在家则穿木屐,冬日也不过是穿双袜子在麻、草鞋上御寒。加之人们常年下地耕田的人,穿布鞋的时候也少。
赵庄生打着赤膊,用帕子擦着上身的汗,从厨房出来,说:“快试试这鞋和衣服喜不喜欢?我跟老板说了,要是不合身可以拿回去换。”
李宝福拿着鞋和衣服,只觉这似有千斤重,愣愣道:“家里有织布机,也有鞋穿,买这个多费钱。”
联珠纹样的衣服用的是夹缬印染,其色彩鲜艳,要价不菲,哪怕是这半臂衫子,怎么都得三百文一件。
赵庄生倚靠着厨房门,爽朗地笑着:“织出来的布色素,没这个好看。这么多年了,我还没见过你穿这样式的衣服。”
李宝福瞧着赵庄生麻裤上的补丁,喉间泛起心酸,喃喃道:“我也没见你穿过这样的。”
“什么?”赵庄生见李宝福拿着衣服低声一句,赶忙走到他面前,试探道:“不喜欢吗?不喜欢我拿去退了就是,可别生气。”
“我没生气,”李宝福垂着头,想把眼泪憋回去却发现憋不回去,可又怕赵庄生看出来,就紧紧抱住他的腰,头抵在他肩上,低声道:“我喜欢……就是,就是太贵了。”
赵庄生笑了声,也抱住李宝福,拍拍他的背,说:“你喜欢就不贵,快换上我瞧瞧好不好看。”
然李宝福眼里还有泪,自不想叫赵庄生看见,忙道:“我没洗澡,身上脏得很,晚些看。”
说完就收回手风似地跑进屋,赵庄生笑着捡起簸箕继续收谷粒。
晚饭是赵庄生做的,前两日做的蟛蜞酱蒸了五花肉,一碗蛤蜊蒸蛋,豆腐炖鲈鱼,还有九个肥美鲜嫩的牡蛎。
牡蛎上淋了酱油蒜姜水,入口鲜美嫩滑,然李宝福吃了四个便吃不下,剩下五个全喂给了赵庄生。
这几日割稻、养蚕辛苦,两人午饭吃的简单,尤其是李宝福,赵庄生不在的话他饭食多数将就,于是乎那一碗蛤蜊蒸蛋和五花肉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吃完饭洗完脸脚,李宝福躺在长椅上看天际即将消散的暮光,椅子边摆着几盘糕点和一壶解腻乌龙。
夏风凉爽,李宝福嘴里哼着歌,忽然眼前出现一条细长短鞭子。
李宝福抬头看向赵庄生,奇道:“你买鞭子做什么?”
赵庄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个樟树做的陀螺,李宝福立马站起,惊讶道:“陀螺!”
村里孩子小玩意儿不多,这陀螺李宝福自然会玩,只是每次玩这个他都闹出一身汗,王华怕小儿子身体太弱受汗着凉便不准他玩。
这陀螺样式很精美,李宝福抽着玩了好几圈,见赵庄生一直看着他,笑道:“你怎么想起给我买这个?”
陀螺旋着不停,赵庄生英俊含笑的容貌倒映在小桌上的茶水影里,他说:“如此,你吃完饭就可以抽陀螺玩了。”
十二三岁那会儿,李宝福有过一阵好时候,就爱抽陀螺,饭还没吃完,薛屏就已出现在家门口喊他去抽陀螺。
岁月如梭,李宝福长大了,他瞧着慢慢停下的陀螺,唏嘘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玩这个。”此话一出口,他看了眼赵庄生,皱眉道:“难不成我在你眼里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赵庄生暗道不妙,笨嘴还未来得及解释,李宝福便已扔了鞭子摔门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