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宝福醒来,外面天已黑了,他注视着这冷清的屋子,窗户是赵庄生去年补好的,油灯是才添好的油,桌上茶具永远干净,柜子里的衣服虽有几件被锤烂的,但赵庄生会在夜晚或清晨给他补好。
这屋进门时有块地不平,李宝福摔过一次后,赵庄生就提泥把它补了。
这些润物无声的小事组成了这个安静的家。
门开了,赵庄生拿着个汤婆子进来,见李宝福醒了,把汤婆子塞进被窝给李宝福暖着,说:“我煮了肉粥,要不吃点?”
李宝福被李元凤那一通骂说的心闷,但最烦最心痛的还是赵庄生那句话,于是用被子蒙过头,闷闷道:“不想吃。”
赵庄生在床边坐了许久才走。
夤夜,屋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赵庄生又灌了个汤婆子给李宝福暖脚。
李宝福昏昏沉沉的,一觉睡到天亮。翌日起来撒尿只觉双脚发软,头昏脑涨的,喝粥时嘴里都在发苦,喉咙也干,咽口水都生疼,以致粥只吃了小半碗就不吃。
赵庄生搂着李宝福,见他面色恹恹,把粥吹了吹,说:“再吃点吧。”
李宝福摇摇头推开碗,又缩回被子里抱着汤婆子。
昨日大姐的话还在耳边,什么叫不孝?不给老爹留孩子就是不孝了吗?可他不喜欢女的,只想跟赵庄生过一辈子,难道这是不孝?父亲在时常说,希望他过得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长大就够了。
至于娶妻生子?李全没提过,只说寿儿日后舒心就行。
可这些老爹还是没看见,他去世的时候,李宝福才十三岁,跪在棺材前把眼睛哭的跟核桃似得,族亲叔伯没多少人在意他,只跟王华念叨,这李全香火单薄,要是李宝福命不成,怎么着也得在族里过个儿子来给李全留后。
说在怎么样,也不能把香火断了。
最后是赵庄生把李宝福拉起来的,给他塞了个馒头。
孝义礼法落身是错,可他做不到跟别人一起生活了,他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倔种子,没读过多少书,自不会将那些什么子孝延续香火的话放在心里。
在村里这短短十几年,他见过不少夫妻吵架的例子,不论是冬日后山那深林路边冻死的女婴还是整日受父母打骂的邻家妹,她们过得都很苦。
世间来一遭本就过得辛苦,自己这么个喜男风的人又何必拖人进暗处。
想了这么些事,李宝福脑子重得很又有些杂音在里面嗡嗡响,四肢百骸软着无力。
李宝福拉开被子看赵庄生仍坐在床边,问:“你想我娶媳妇吗?”
这字每念一个音,李宝福的喉咙就疼一次,这几个字似是刀刃无声地割开了他的皮肉,抵进心口质问着他这次争吵的答案值不值得。
天光从窗户缝里溜进来,晕染在赵庄生脸上,他看了眼李宝福,随即低下头坚定答道:“不想。”
李宝福心落定,抓着汤婆子的手也松力。
赵庄生又抬眼凝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想我娶吗?”
李宝福伸手,赵庄生立马握住,掀被躺在他身边。
李宝福缩进赵庄生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说:“你想的话我就让你娶,我搬出去,不想咱俩就这样过一辈子。”
赵庄生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吻了吻李宝福的发顶,轻声道:“你在哪里,哥的家就在哪里。”
这话让李宝福飘摇不定这么久的心终于落归实处,他抱紧赵庄生的脖颈,抬眼看着他,哽咽地说:“真的吗?”
赵庄生用鼻梁抵着李宝福的额头,环在李宝福肩背上的手臂收紧力气,似要把他揉进血肉里,认真且坚定地回答:“真的,我没有家了,宝福,你就是我的家。”
“是你和爹娘又给了我一个家,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被子里是赵庄生洗完衣服后有的淡淡皂荚味,若说方才的话,李宝福有些不信,那现在他已将赵庄生的心看得透彻,这是近千日夜,肌肤贴合依偎出来的真心,他那颗心刹那就软了。
他把赵庄生抱得更紧,赵庄生亦紧紧抱着他,鼻尖摩挲着他的鼻尖轻蹭,明亮有神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温热唇瓣轻点着李宝福的唇。
两人在新春的雨幕里相拥,不让彼此质疑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