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硬生生挨下的这三个巴掌,全当做我是在尽一个孙辈的本分,好满足您固执恪守多年的——可笑的伦常尊卑。”
戚枕檀伸手抹去嘴角的鲜红,笑容灰败惨淡,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
纵然他已是戚家家主,但他上头始终站着一个父亲,一个祖父。
血脉和序位,竟然也会如此可恨。
“既然视我为贱种,那又何必在我身上花费这些个龌龊的心思?太可笑了,不是吗?……也对,本家堪堪只剩我这么个独苗,您也就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了。哈。您口口声声骂我‘畜生’,可您今天暗地里搞的这些鬼把戏,其实质和真正的畜生又有多少差别?!您特意让那个女人扮作佣人爬上我的床,是想提醒我、提醒我那死去已久的母亲吗?!可惜了,我不是您那和您如出一辙风流成性的儿子,满口尊卑却还是饥不择食!把真情踩在脚底,把肉欲当家常便饭!您真恶心,您也真可悲。既然您如此为老不尊,那么,您眼里的这个贱种,根本不需要,也由不得您来支配——!”
眼瞧老太爷恼羞成怒得又想出手,戚枕檀冷硬着表情霍地死死擒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次,他怎会再忍气吞声?
装顺从的窝囊戏码早就够了。
老爷子吃痛,就听得空中啪嗒一声脆响,拐杖嘭然坠地。
“……混账!你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戚枕檀对此不置可否,薄凉牵唇:“怎么会?您是我的祖父,我的长辈。我这一还手,一反抗,不就成了众人口中的‘不孝’?”
他说罢,瞬间拉下脸来,拿出手机很快拨通了一个电话。
只消不到两分钟,只听主宅门外传来一阵凌乱尖锐的刹车声。
——一直蛰伏在附近的独属于他的势力,将整个别墅迅速包围。
他淡漠地望着老人怒目圆睁的枯瘦面容和剧烈起伏的胸膛,用轻佻又恶劣的口吻,轻轻道:
“去国外继续好好度假吧,我尊敬的祖父。”
几个穿黑西装的高大汉子从门外走进,恭敬地“搀扶”起了戚老太爷。老人气急败坏的恶毒诅骂声劈头盖脸地席卷而来,嗓音嘶哑,像极了一个破了口子的旧风箱。
才和林皎雪外出回来的戚霆看到此情此景,视若无睹,在玄关换好了鞋,就径直上了楼。
只剩身体伛偻的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声嘶力竭上演着独角戏,口中唾咒的对象俨然从孙子换成了儿子。
……这就是戚家。
还活在自己时代不肯醒来,强势又陈腐守旧的祖辈,以及……自卸任后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漠又耽溺享乐的父辈。
戚枕檀垂眸,从黑掉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自己充血的双颊和……悲哀又悲悯的神情。
坐拥高位了又如何?
他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尊重和肯定,也不愿再奢求能汲取到那些所谓的家庭温暖。
儿时的光景黑白,他早就在伤痕累累后学乖。
窗外的狂风呼呼吹着,明朗的天幕眨眼间就暗了下来。绒城的夏天,总是这么诡秘又令人难安。
乌云开始了浮涌,他抬起头,渴望变作一条鱼,游入那片黑色的海。
戚枕檀支开了下属,孑然驱车去了外面。他漫无目的地驾驶着方向盘,越过车水马龙,最终来到了一处石滩。
大雨磅礴,车窗都仿佛流动着飞瀑,行人早就慌不择路地躲进了遮蔽处,他却像发了疯,执意从车中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箱之前冷藏在封厢里的高浓度烈酒。
他摸了摸自己肿烫发疼的脸,忽的神经质地大笑一声,抱着酒瓶形同牛饮。
酒精刺激了他嘴里的伤口,雨水将他的外套衬衣浸得又湿又重。他破天荒掐断了喻橖的来电,失魂落魄地滑坐在了轮胎旁边,不顾满身泥泞。
戚枕檀抹了把湿淋淋的脸,眼眶通红得狼狈。
脚边的空瓶渐渐多起来。
他像是醉了,东倒西歪地仰躺着,直到远山边滚滚而来一声闷雷,将他梦似的惊醒。
戚枕檀神色涣散地匍匐着回到驾驶位,擦干净手机屏幕,凭借着肌肉记忆点开了和喻橖的聊天对话框。
他打了个酒嗝,一边摸着脸一边玩世不恭地眯起眼笑,出口的话却带着一丝悲怆的哭音。
“……宝宝,我听了……你的话,‘不问长辈慈不慈,但问自己孝不孝’。我知道,倘若我冲动还手……我无法想象那是何种场面。他……打我的时候,我觉得……我就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钢筋,什么感觉也没了……或许甚至还有自虐的成分在,我躲也不躲,闪也不闪,就这样……硬生生地……呜……挨下了他的耳光。我以为我已经快崩溃了,可……当我真正听到他骂我和母亲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心死了……彻彻底底死了……”
他把头埋在了方向盘上,在隔绝的暴雨声中,抽动着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