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便是冷静自持如贺绥也不由多瞧了萧恪一眼,更不要说在座其他人了。
堂堂朝廷命官,一州之长,竟要杀了了之。前面说了那许多,宁芳远原也想着还没有旁的路子可以解决,却断然没想到从萧恪嘴里蹦出来的字眼这般惊世骇俗之语。
萧恪倒是平静,甚至在座其他人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镇定自若反问了句:“不敢?”
宁芳远最先反应过来,皱着眉反问道:“霍奇好歹是州府刺史,此法是否欠妥?倒是死无对证,如何沉冤昭雪,还百姓一个公平?”
“呵!迂腐!”萧恪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不答反又问道,“宁长史方才前前后后说了那么许多,还未告知本王,你是如何探得?又如何发觉其中蹊跷的?”
“下官是得人指点帮助,只可惜那帮助之人中途被霍奇的人察觉死于非命…实在是可惜了……”
“行了,余下无关的便不必说了。”萧恪打断了宁芳远的感慨,他对那起子陈词滥调没有什么兴致听。宁芳远被噎了一下,虽心里明白萧恪是唯一能帮他们制裁霍奇的人,却也对燕郡王这般轻视傲慢的姿态有些不悦。
“何时?是在你们给蒙泽送信之前还是之后?”萧恪才不管对方想什么怨什么,只心中琢磨着其中的利益牵扯。
“之后。”宁芳远虽然不解,却还是老实答了。
“这么短的时间你们便搜罗到那般多的人证物证?”
“并非全部。霍奇在燕州横行霸道多年,我们或多或少都有些证据,只是并不能置其于死地,那名义士想来也是曾深受霍奇戕害之人,隐忍多年才找上我们,指点曲兄拿到了霍奇通敌铁证,只可惜被发现了才丢了一条性命,还连累了曲兄也死得不明不白……”
萧恪不同于宁芳远还感怀挚友的牺牲,他静下心来细细梳理从奏折发出到京中,再到入燕州后的种种异样,许多关键点同他前世所知又有了出入。
而宁芳远所谓的铁证,不过是几封往来书信罢了。他尚且能找个书生伪造程昌年的笔迹不被察觉,那这幕后真正通敌之人必然也能轻易做到,萧恪思考的是对方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上辈子并没有他做的这些事,所以自然燕州的事也一直没有被发觉,直到贺牧战死,北境失守,他大哥重伤退守遭霍奇为难以致回京后一病不起,才引得他猜测这其中有通敌之人。
照理说这通敌之人应是最不愿燕州或是北境官员被查的,毕竟‘他’能做那许多安排必然是经营多年,早已将北境腐化了,这样的人为何会主动递证据让自己查?其中心思萧恪有些拿不准,但他从这事常理来讲的处置倒推,反倒有些了眉目。
有人想要撤换霍奇,或者说……借霍奇之事闹大后问罪程昌年。
北境诸州皆不算富裕,又与北燕接壤连年战事。兵荒马乱的年代,百姓想要活命都是艰难,更不要说衣食丰足了。程昌年和霍奇之流,萧恪信他们为官不仁、贪腐奢靡,甚至在北境坐着土皇帝,但却不觉他二人是通敌卖国之人。
如若他所猜测得不假,那么幕后之人的真实意图很大可能是要…逼反,或者借他的手让北境乱起来,既是幕后通敌之人,自然是不希望北境无事的。
思及此,凌乱的思绪才算是寻到了一处通路,纠结在一起的诸多困惑也算是迎刃而解了。
萧恪此刻愈发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杀了霍奇,无论是出于之前化繁为简的目的,还是此刻欲掐断那幕后之人的计谋,让霍奇死才是如今最佳的解决办法。
宁芳远却不明白萧恪的处置,他坚持直言道:“王爷!霍奇此人作恶多端,若是假以其他明目杀之,岂不是不能问罪于他?那…这么多年受他暴政欺压的百姓又要如何?曲兄岂不是白白死了?!”
萧恪抬眼瞧他,淡定反问道:“所以呢?”
“下官恳请王爷返京向陛下陈情,将霍奇等人绳之以法,以平民愤!”
“若本王说不可能呢?”
宁芳远无法压抑心中的愤怒与疑惑,质问道:“王爷为何要袒护?莫不是霍奇给了什么好处,让您……”
“你们口中如此残暴的燕州刺史,贿赂本王杀了他自己?你自己听听,可笑么?”萧恪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还是你觉得为人处世非黑即白?”
“王爷,这不是非黑即白的问题,霍奇罪孽深重,难道在王爷眼里我等想要一个公平都是错么?”
宁老爷被自己长子激动的言辞惊到了,忙在一旁拉儿子的衣袖,他们确实想摆脱眼前的险境,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得罪更高层的人。本来老爷子就多多少少有些明哲保身的想法,他经不起那么大风浪,更承担不了家族毁灭的罪责,没想到素来稳重的长子会如此言辞激烈。
贺绥在旁坐着一言不发,他看着宁芳远此刻激动的模样,不由想若是换做几个月前,他也该是这般同萧恪争辩这为人处世之道。可越走近萧恪身边,他亲眼所见并非公平正义,更非善恶有报,从前坚信的诸多观念都被冲碎打散,拼合成如今的自己。甚至有时候脑子里转过危险的念头,连贺绥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变得可怕了。
萧恪并未因宁芳远的话而恼怒,这样的人他前前后后两辈子也见过不少了,说到底还是过于耿直,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