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乔轻笑道:“──不让我看,又不瞒住我。”
凤辞华道:“正大光明,有甚么好隐瞒。”
“既不隐瞒,那也能与我一观之?”谢之乔笑道。
凤辞华默然不语,团折了桌上纸笺,道:“我也没写什么。”他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烦躁──就连一人想写几句甚么东西,也不得清心!
他抬手推门走出去,扑面一阵夏夜的凉风,吹得他一噤。
今日如此,明日又将如何?
当时一念踏错,如今进退两难,赶紧放下那些无用的惦念!
然而他又略带些苦涩地想,我又不妨碍他,打扰他──我也不会慢待谢之乔,我只不过在心中惦念他,望他日日平安──自然这也补偿不了我的罪孽,可是我并不妨碍任何人。
凤辞华回房中时,瞧见谢之乔正翻弄他床头的物什。他微惊且怒:“你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看看嘛。”谢之乔不以为然笑一笑,抬起身来。
凤辞华心中一恼,嘴上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虽然气恼想要训斥,但若念及二人的关系,又显得自己吹毛求疵。
不过即使夫妇,不也该留有余地么?
只是若是荒帝的话,想必也无兴趣窥看自己隐私。
这些念头一一在凤辞华脑中掠过,谢之乔却拿着什么东西冲他道:“这是皇上送给皇后的?”
是那朵断过又被錾好的芙蓉花。
凤辞华微皱了眉,道:“你如何知道?”
谢之乔拿着花,随意在灯下晃一晃:“这里不是刻着皇后同皇上的名字么?只是字迹微小……看不大清。”
凤辞华垂下眉目,不动声色走过去,拿了那花,又扣入匣子里。
突然他道了一句:“你究竟是谁?”
谢之乔愣了一愣,立即笑道:“呃……在下姓谢名之乔,南离省人,那个,乃是谢王爷的堂弟……”
谢横波心中稍稍动摇,又心道我学阿香的动作神情应该不算太离谱,怎地会被认出?
不过自己下意识一句“皇上送给皇后的”些微有些露馅,自己若是死撑,不知能否补救?
但一抬眼,看到凤辞华正目光灼灼觑向他,哎呀呀,简直无所遁形。
实在不公平,阿香那个混蛋装佯了许久都不露馅,他怎么一假扮就被拆穿?
不过,扮个无中生有的人物,本就容易;将别人的熟人模仿得一样,才是最难,何况他同凤辞华在一起怎么都觉得别扭,难怪一开始对方就对他抱上怀疑。
罢罢,谢横波眼波一沈,抬起袖子,慢慢将脸皮上易容揭开去。“皇后好眼力,我确实不是之乔,唉,其实,皇后有所不知……”
凤辞华看着洗脸卸去伪装的南离王谢横波掂着那支芙蓉花,神色里带着些哀楚失意,说他要讲一个故事。
故事开始是很多年前,如今这对坐的两人都只有十一二岁的时候。
“那时皇上,之乔,还有本藩一同在南离的南灵山修行──皇上莫非没跟您提起过么?本藩便是他们的大师兄。”谢横波翘腿坐在八仙椅上,斜斜瞟了一眼凤辞华的神色。
“唉,那时候我们上山打鸟,下河摸鱼,好得三个人同穿一条裤子──哪想到成年后便各自立场,之乔跟着我,本藩镇守南离,皇上回到中央……虽说是一国一家异姓王,但藩国的地位,彼此利益对峙,权势的争斗,我们再回不去孩提时亲密无间的时光……反而在皇上遇难之时,本藩同之乔还要摆开立场,真真如路人一般。”谢横波深深叹气,凤辞华凝目望向他:“这又怎样?”
谢横波轻啧一声,道:“哦,本藩是忘了说,那时候之乔体弱多病,皇上身份娇贵,老爱欺负他,本藩身为大师兄,可是被添了不少麻烦。”
凤辞华紧觑着他,平静道:“还有呢?”
“还有……”谢横波眉心微微隆起,却又将话锋一转,说道:“那时候我们比眼力,便经常比在树叶上刻字,因为黼字最难写,我们也不顾忌名讳,就都比谁将这个字刻得小。一来二去,本藩对皇上的字迹就很熟悉,是以一看这朵花芯的字就明白是出自谁手。”
凤辞华不发一言,静待他继续。
谢横波弓起指节敲一敲眉心,垂首不再看凤辞华:“谁知斯年转换,人不复故。不仅皇上仿若路人,就连之乔那么乖的孩子……竟也不是永寿之相!”他说到最后数字,声音已微哽咽,眼波一转,流下泪来。
“他……他嘱托我要替他赴约。这是他最后遗愿,所以本藩多事地扮成他的模样,想一慰他的心意……还请皇后原谅。”谢横波最后缓缓道。
凤辞华默然半天,道:“原来南离王就是送给皇上章鱼丸的师兄?”
听到突发此言,原本甚从容的谢横波脸却红,脱口道:“那东西我不用的,呃,本藩是说,那乃是投皇上所好特地萃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