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帝不以为意,反拉了他的手求道:“别管那些了……帮我画像吧,那些画师我总是不大信得过。”
谢横波险些要忍不住将他甩开:“皇上!你这样做,对不对得起你娘,对不对得起……”他是甚少生气动怒的人,此时脸色也变了。
“好罢……我遵命为皇上画像,但皇上整容后,脱胎换骨变成新人,那就当做彼此从未相识过吧!”
荒帝兀自呆愣着,看见谢横波已恢复一贯平静,去桌上拿纸笔,铺展开来。
他怒道:“不认识就不认识──你敢不认识?谁稀罕!”又默了一瞬,大声道:“滚罢!不用你画了。”他还算自知压抑,好容易才没说出更恶劣的台词,然而这一个滚字,听在谢横波耳里,也是刺耳至极。
他转身,又回头拱一拱手:“望皇上有朝一日,不用后悔今日决定!”
谢横波一步一步走出去,荒帝仿佛还陷在呆然中一般,直直地瞪着他的背影。
然而及至快要到门口,谢横波却已转过头来,换了一幅恭顺样貌。
荒帝大出所料地看见他折回来,在自己面前跪下:“对不住,皇上还未后悔,臣却已后悔方才的无礼言辞,请皇上收回说的话,让我给皇上画像罢。”
凤辞华想,若要将种种矛盾理清,只能与去与荒帝当面对质。
南离王的话没多少可信。
就连谢之乔,在那同行的半月中,居然一分也不漏与荒帝以往的关系。
这又算哪门子的情人?
以致听到那一堆半虚半实的话语中传来的噩耗,竟莫名也觉得只想哂笑,隐隐觉得,这些人就好像在玩一个游戏,正好把他蒙在鼓里。
现在想来,若是一门师兄弟举止笑貌便有相似处,那为何血缘相关的谢横波与谢之乔,反而轻而易举被他分辨出呢?
他的疑心,自从他们在三十三桥初会见那一个拥抱时便升起,起初只是稍不自然,而后他不小心地一扶,谢横波的反应煞是僵硬。
容貌许能骗人,但谢之乔那十分熟稔的亲昵与无赖,就好像刻在他心里一般──就好像多年前便已熟识一样。
若要深究,谢之乔更像荒帝。这种想法一旦蔓生,便四向滋长。也或许以往他并非丝毫不觉,只是按抑并且躲避,能过得一日便是一日。
他想起西凤山里,竹林之外,他对谢之乔说,情之一字,就是要恰如其分……才可称得上是情分。
而后谢之乔说他以后,会学着恰如其分,问他可不可以喜欢他。
其实他不明白,明明抱也抱得,亲也亲得,百般便宜都给他占够,还问这个做什么?
可是荒帝最后亦对他说过某句话──你不喜欢我,我无奈,便只有这样。
这两人南辕北辙的话意,竟然重合在一起。对他说要学着恰如其分的人,朦胧恍惚间从谢之乔变成了荒帝,然而荒帝怎么可能这样乖巧动听呢。
“皇上要想好,这一刀下去,便是再不能悔的了。”医师如是劝说道。
“悔不悔不用你管。”
“皇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皇上之脸面关乎社稷安危国祚幸运,请三思啊。”亦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如是哀求。
“废话,再说就斩了你。”因动刀前不易动怒,荒帝尚且平缓着脾气。
谢横波在一旁,把玩着一片银亮削薄的小刀,凉凉道:“还有有什么想头,当说赶紧说,等会麻药酒喝下去,你就哭都哭不出来,手指也动不了一分,想叫停也无用。”
荒帝气闷地又往铜镜中瞅了一瞅。“……我难道是这样么。”他天庭,人中,鼻尖,脸颊被朱砂与墨笔点过标记,方便动刀时找认。
谢横波不理他,也不再讥笑他“光是画几笔就受不住,翻起血肉来怎么得了”,只潜心研究镜奁里放着的各类器具。
荒帝又拉住谢横波:“阿横,等会医师说话,而你亲自替我动刀。”
“我不是熟手,怎么当得。”
“但全国上下没有人比你刀子用得好,也没人比你手法更稳定。”
谢横波微笑一下,轻描淡写地道:“你总算认了,不容易。我可做过你老婆的奸夫,你不怕我一刀下去,把你怎样。”
荒帝皱了眉。“我可没说──我知道你不会怎样,你自己要扮成奸夫的样子,别赖我。闲话少提,在我脸皮上操刀子,只有你我才放心。”
谢横波闭了嘴。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怎样,自己的心思,原来他一直明白得很。
荒帝搭在椅背上的指尖有些微微的颤抖,谢横波将这一切收在眼里。
他断言:“放心?我看你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