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岚解释，顾先生不在，现下兴亚上下的事由她全权代理，她姓沈。听筒那段略略沉默了片刻，不知是不是在犹豫，好一会，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道：“沈小姐，这批货要的很急，是南下还是北上呢？”东北的货到上海来卖，当然是南下。嘉岚于是自然回了个“南下”。经理说好，又客套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挂完电话后嘉岚思来想去，才觉察出这当中的不对劲来——刚才那问题太奇怪了，北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般想着，次日顾昭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就提了一嘴。顾昭听到这话明显怔了一下，听筒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在嘉岚心中有些发慌追问是怎么一回事时，顾昭轻笑道：“没事，一些皮草而已，能有什么事。”又岔开话题：“这两天怎么样？”电话在顾昭书房，嘉岚接电话的时候正侧身对着书房的窗，恰能看到伸到窗边的一根梧桐枝，上面零星挂着几片叶子，已开始泛黄。她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在她公寓里蹭饭，有一天晚上她送他出去，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裙子，恰好一阵风来，她有些冷，下意识缩着脖子搓了搓手。他立刻伸出自己的手将她两只手包裹起来，道：“夏天要过去了，多穿点。”这么想着，一句话不觉脱口而出：“夏天要过去了。”她喃喃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很想问，却没有问出口。chapter49（小修）其后没过几天顾昭又来电话时，忽然提起要给她写信，说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信中托付给她。嘉岚觉得有些奇怪，但想起上次他说有些话电话里不方便说，料想或许与这个相关，便没有多问。可电话里不能说的事，难道信上就能说？嘉岚因信任他凡事定会妥善安排，没有多问。民国十二年九月，报纸上叫嚣已久的战争忽然打响，一切似早有预谋，却又来得猝不及防。起初是浙江和江苏的军阀在打，紧跟着直奉两军的主力都加入了战斗。自榆关一路打下来，北边几省都有所殃及。四处炮火连天。顾昭接连几天都没有电话打来，嘉岚看着报纸上关于各地战事的报道，心急如焚，各种托人出去打探消息。裴子义几乎脚不着地的四处奔走，嘉沛也是，仁济堂的生意都交给了老伙计看管。嘉岚却是接连几天没有出门，一直守在书房的电话前，李嫂接连送吃的回来，也只动了几口。李嫂忧心忡忡，整个顾公馆都弥散着一种紧张又低沉的气氛，似渐渐绷至极限的弦。嘉岚守在电话机前，几乎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后来实在支撑不住睡了过去，也只小憩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又忽然惊醒。梦中仿佛踩空了一脚，醒来半天，整颗心仍是悬着的。李嫂又送吃的进来。她这几日绞尽脑汁、换着花样给嘉岚做出的，做的亦都是她平日最爱的，她却皆没吃几口。此时见她干的吃不下，索性炖了汤来。“李嫂，你放着吧，我现在没有胃口……”嘉岚疲惫道。“沈小姐，你好歹吃点，顾先生回来要是看到你这样，会心疼的……”李嫂再次劝道，这两天这样的话她已说了一箩筐。嘉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目光仍盯着那电话机，眼下一片青黑。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了。几乎是响的那一瞬，她整个人像捕猎的兽一样扑过去接了起来：“顾昭！”听筒彼端顿了一下，一个沙哑声音应道，“是我”。声音低低的，压的很实，似在有意压着，压着那声音，压着心里几乎快决堤的情绪。“对不起，我这几日没寻着机会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样？你好不好！”嘉岚不等他说完，就急急问：“我担心死了！我真的担心死了！”她一直怕他在那边牵挂自己，所以每次打电话时，哪怕心中如千万只蚂蚁爬过，她也从不说担心。然而这一刻，她实在已顾不得许多，几乎是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她已不受控制地起了哭腔，眼泪自颊边滑落。顾昭听出了她的哭腔，一颗心瞬间揪到了嗓子口，连声道：“我没事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嘉岚别哭，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嘉岚立刻眨了眨眼，拼命将眼泪往回屏，又抬手擦了擦脸颊：“好，我不哭，我不哭。”“乖——”顾昭轻道，声音温柔，像哄将睡的婴孩，生怕惊走了她的困意。话落他连忙又道：“别担心，我到济南了。运气好的话大概后天就能回来。”嘉岚愣了一愣：“你说什么？！”不待他答，一颗心已蹦到嗓子口：“他们肯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