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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道:“他们没放我,是我自己逃出来的。”不待她再问,又补道:“我刚刚买了明天到南京的票。只是现下到处都在打仗,不知道火车还能不能正常通……”“我出来的时候身上没钱,刚刚拿手表和人换了一些。”他继续道,语速忽然加快:“买完火车票没剩多少了……我没法你多说了,你等我回来!”几乎是这句话说完的一瞬间,听筒里传来冰冷的一声“嘟”。嘉岚握着听筒,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切,整颗心在空中飘飘浮浮,连人亦是。许久,才想起来应了个“嗯”。“我等你回来。”略一顿,她又郑重补了一句。然而他那边却已听不见她的声音。挂完电话,嘉岚怔怔站了半天,犹觉得一切如在梦中。浑身支撑的力量倏然松懈下来,她觉得眼前忽然一阵黑,好容易以手抵着桌子,才站稳。眼睛一睁瞥见李嫂放在桌边的银耳汤,连忙像恶鬼一样端起来,一点不带停顿的,一口气灌了下去。喝完犹觉得不足,又对着书房外大喊:“李嫂!还有吃的吗?”“有!有吃的!”李嫂连忙拿了几个包子点心过来。“他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嘉岚一边抓包子一边欣喜若狂道。李嫂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眼睛登时一亮,当下喜出望外,双手合十,连念叨几声“阿弥陀佛”。饱食一顿,嘉岚精神总算回来了一点,瘫坐回圈椅里,才感觉到全身的酸痛疲软。李嫂趁机劝她:“小姐快去睡一会吧,几日都没阖眼了,顾先生回来,见到小姐这个样子……”这一回嘉岚不等她说完就起身:“好,我去睡一会。”这一觉睡到天光大暗,醒来时已是晚上。一睁眼看到摆在床头上的鹅女像,忽然觉得心中有一种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急迫,一刻也等不及地想要见他。顾昭走后,她就将鹅女像拿到了自己房间里,每晚临睡前对着那小像,就像对着他的人一样。裴子义听到消息也回来了。嘉岚那种急切的情绪一涌起来,立刻起床梳妆,下楼见到裴子义,第一句话是:“今晚有到南京的火车吗?”裴子义立刻打电话去问,回来说客车没有了,只有一辆运木材的车。嘉岚立刻道:“帮我和人沟通一下,我要去南京。”裴子义惊讶地看了看她,见她目光定定、不容置疑,未再多问多劝,简略应了声“好”。九点钟,嘉岚坐上了去南京的火车。她坐在一堆木材中间,并不舒服,然听着耳畔悠长的火车哨声,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到南京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到了火车站,她四处和人打听从济南来的车。昨天顾昭说的那趟车果然取消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她就在火车站候着,向工作人员打听了从北方来的所有车次,一辆一辆地候,一辆一辆地张望。到了晚上的时候给顾公馆去了个电话,顾昭确实没有到家。就这样候了三天,第四天下午,她刚查看过一辆从徐州来的车,有些失望地往回走。正好身边有位兜售汽水的小贩,她有些口渴,就掏出钱买了一瓶。刚嘬了一口,忽听到身后响起一个不确信的声音,嗓子哑哑的,语调轻轻的,却那么熟悉。“嘉岚……”身周烦杂遽然退去,空气似一下子被抽干了。汽水瓶就那么落到了地面上,哐当一声脆响,橘色的汽水溅地她脚背上都是,她无暇多管。身子似僵住了,好一会,才转过身。九个月来,这个声音时常在他耳边响起。多少次回眸,却只是空欢喜一场。而这一会,她不知道心里有多害怕——是他,真的是他。是令她想到一颗心已快失去知觉的那个人。她欲飞奔过去,却抬不起脚。只这一会工夫,顾昭已小跑到了她跟前:“我还以为是做梦,我还以为只是相似的背影、相似的衣赏……”她出门前特意换了那身鹅黄旗袍,就是他说“像一碗刚蒸出来的鸡蛋羹”的那身,为的就是显眼些,能让他认出来。“你、你怎么来了……”顾昭吃吃笑着,说话也有些不利索,像真的仍在梦中。拉住她双臂,下意识就要将他搂入怀中,然而手上刚用了点力,却又想起什么,停下来,忍住了拥他入怀的冲动。去年十二月到如今,足足九个月时间未见。顾昭黑了瘦了,头发亦长长了不少,刘海撘下来,遮住他明明疲惫此刻却熠熠生辉的眼。他不知多久已没有刮胡子,下颌处已被密密胡茬覆盖。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旧夹克,不怎么合身,衬衫却是她熟悉的那件——是她为他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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