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萧偃而言,宋迢迢应当是他最无法理解的一类人。
她不擅长假意逢迎,极少用矫饰的词句博人欢心,为利徇私大抵也是她所不耻的。
倘若要形容,她就像一颗直愣愣的青柏树,四季不改,只会呆立在原地为人遮阴。却不懂得柏树生得愈是繁茂招摇,便有愈多人想将它截下来造重弓、易银锭。
譬如萧偃,他就是最没有良心的那种人。
他很明白宋迢迢为什么置气。
初见时为了尽快博取宋迢迢的信赖,他有意无意向她透露过萧仰或尚有一线生机的讯息。
宋迢迢对于此事的执拗超乎寻常,况且世人总会不自觉偏向自己最企望的局面。
果不其然,宋迢迢迅速与他推心置腹,并据他所言遣人在晋地细细查访。
而他在宋府行事更为便宜,召集部下的事宜即刻便能提上日程。
这本就是一桩互惠互利的事。
他需要一些偏信,她需要一些希冀。
仅此而已。
雪粒夹着呼啸的朔风袭来,在花格窗上不断敲打,发出冷锐的声响。
这令萧偃觉得背部的刀伤好似仍在被冰雪积沤,他将环抱的臂膀锢紧,少女身上的暖香霎时淹没了他。
宋迢迢被勒得气闷,瓮声道:“燕娘,你怎么了?”
萧偃衣襟的落雪渐次融化,晕在她的脖颈,刺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相拥的少年缓缓开口,带着丝不易觉察的哀切:“小娘子太好,奴心中亦有愧。”
宋迢迢自他怀中扬首,忍俊不禁道:“燕娘,你的心竟这样软,这怎么行呢?很容易教人瞒骗的。”说着,她抬手抚了抚他散乱的发髻,拭去他鬓边雪渍。
“燕娘的头发乌黑浓厚,用玉簪挽发是定甚美的。”她赞。
萧偃笑,顺势奉上手心的飞燕簪:“那就烦请月娘为奴束发。”
铜镜上的八出宝相花纹光辉滟滟,镜中倒映出宋迢迢低眉为他佩簪的情形,玉簪流光,烛火晃晃,少女的眉目模糊,更显柔婉。
像场一触即破的幻梦,引出人诸般妄念。
萧偃蓦地想起自己偶然读过一篇不入流的杂文,其上言——温柔乡,摧魂冢。
他垂眸,在心里讽笑申辩。
怎么会?
庐州之行必然坎坷,他不过来此借势罢了。
今冬大寒,他不愿在刀光剑影的缠斗里踏上征途。
纵使这样的路,他早已经走过千千万万次。
*
说来古怪,二人居然就这样重归旧好了。
阖府对萧偃的归来俱是淡然以待,仿佛他这数月的销声敛迹从未发生过。
想来是宋迢迢上下打点过一通,众人皆当他是归家为长辈侍药了。
腊月蹁跹而过,转眼就到元日。
古时说女子拜月,男子祭灶,杜氏却是从来不分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