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的仆妇们备好祭品,临到黄昏自有女郎、郎子们相携来祭灶,众人供香叩首,许下对新年的祈盼,锅上有饧热的糖稀,宋迢迢扬起一勺涂抹灶王爷的嘴。
据说此举可令灶君在天宫为百姓美言。
余下的糖稀合上冬瓜搅煮一番,便是甜腻腻的胶牙饧。
此物极为粘牙,杜阙万般推阻不肯入口,杜菱歌缚住他的腕子,宋迢迢乘势而上,将一把饧糖塞到他嘴里。
琼林宴上凤采鸾章的探花郎,此刻被糖瓜粘了满嘴,俊脸青红,怒不能言,哄得一干人捧腹大笑。
萧偃在屋外等候,听见身后窸窣脚步声,一转头就撞上意欲作怪的宋迢迢,他偏头躲过,不想正中敌方的声东击西之计,仍是被糖瓜糊了个仰倒。
宋迢迢眉眼弯弯,乐得直不起腰,庖屋内外盈满洋洋笑语。
萧偃盘算着该如何伺机报复,子时甫至,爆竹声自四面八方的街坊向此汇来,依稀夹杂着诸种贺岁词。
盛大而普世的喧闹,他静立在中央,只感到一阵恍惚,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身前的爆竹炸响,他自情绪中抽离,侧目闯进一对波光粼粼的眸子,少女将一片漆朱的桃符坠子系上他的腕骨,轻抬下颌与他说话。
人声鼎沸冲散了她的话音,他注视着少女的朱唇,在心里逐字复述。
她说:“这是我与燕娘共度的第一个元日,贺你我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院中大火燎庭,火堆中央的竹节噼啪作响,爆出银花,随风飒飒四溅,与飞雪一同萦绕回旋。
萧偃启唇回应:“新岁共欢,诸事遂意。”
“月娘。”
翌日,杜氏外家的帖子因大雪延宕姗姗来迟。
信中言明,杜氏一母同胞的二兄之子年及弱冠,定下了一位官家女郎,为结两姓之好,杜家操办多日,预备于花朝节前后完婚。
杜氏作为姑母,自要携女前去赴宴。
杜家是庐州望族,宗族延绵百余年,祖上能人辈出,近年来没落许多,但因杜氏父亲这一脉累世官宦,名望未减。
杜父曾官至少府少监,其膝下二子,长子才占八斗,年过而立便升迁台院,次子武举出生,于庐州折冲府任都尉,尤算堪用。
故尔杜氏当初许配给宋家实乃下嫁。
若非宋父品貌卓绝,又与杜氏有旧谊,恐无今日的宋迢迢。
萧偃裹挟着一身腊梅冷香入室,便见宋迢迢正匐在青玉案上涂涂画画,他凑近去看,才发现她是在对着沈群春的信件算日程。
沈群春回府的日子恰在七日后,若宋迢迢随母赴庐州,必会与之擦肩而过。
可她实在喜欢这位女夫子。
“沈先生教得极好,我舍不得落下她的课业。”她嘟哝。
萧偃听了莫名不快,笑笑道:“若是山河池泽,漕运税收这些,我也能同小娘子讲。”
宋迢迢微讶,继而了然道:“燕娘是贺氏的女郎,想来也是家学渊源,很了不起的,不过。”她思忖少顷,道:“与先生久别,作为学子也是感念,不忍她空等。”
萧偃便道:“只消去信时配上厚厚的束脩,以便她游山玩水,走访友人,并没有什么不妥。”
宋迢迢默了默,忽而道:“总觉着燕娘很想我去庐州呢。”
萧偃一愣,遂见她又笑起来,梨涡浅露,“我与燕娘说笑罢了,二兄的事我早就从阿姊口中知悉一二,已有打算,况且我去岁未能与外祖相聚,原就十分思念。”
适时,碧沼探门而入,似有要事须禀,萧偃随即告退。
室内腊梅香渐淡,宋迢迢望着少年腰后透过深色袄裙的隐约血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