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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做惯了护卫,每每遭难时,他总要挡在她前头,故尔中伤颇深。

宋迢迢巡视一遭,发觉薛锦词待他不甚尽心,床头一碗汤药,拖得半凉,无人来侍药。

她遂去替卧榻的少年送服汤药。

瓷碗覆唇,深褐的汤汁溢出多半,她用绢帕垫着,压住眼眶的酸意,还要再送,少年的眼皮蠕动,翦羽缓缓一扬。

露出一只乌眸,一只宝石色碧眼。

女郎面容初初入眼,少年恍惚少顷,抿出个笑来,“娘子怎地眼眶红红的?”

“可是柳曲里的小子又多嘴了?”

宋迢迢愣怔,心知银鞍是病得浑噩,已然不大分得清今夕何夕,她执碗的手一颤,耳畔少年仍在说话,哄孩童的语调:“娘子勿怕,奴自去为你出头。”

溢泄的药汁滴落在他锁子骨间,他被这凉意刺得一僵,听见宋迢迢语带凝噎唤他:“阿惹。”

他陡然惊醒。

忙不迭躲开瓷碗,就要跪地磕头,自责僭越之过。

宋迢迢不肯,制住他,“都这时候,哪里顾得上虚礼?”

她眉梢轻扬,露出个明快的笑靥,似儿时闯祸后想到巧妙脱身之法的情态,“快吃了药,我寻法子带你出虎穴。”

匪徒惯用的是钝兵器,一击千钧,银鞍双臂的手筋几被击裂,依然强撑着自行服药,他端药的手颤动不断,迅速仰头将苦药一饮而尽。

湿凉的药液滑过他凸起的喉管,宋迢迢用绢帕拭去,听得窗外隐约有乐声传来,低声说:“薛彘那厮宴饮作乐尚未休。””我适才用藏匿的毒针放倒两名卫兵,扒去他们身上的软甲和鱼符,阿惹你先攒些气力,我们趁着宴后诸人熏熏然,假冒卫士出走……”

女郎的手温而软,贴近、收回,无意触到他脖颈的肌肤。

银鞍耳廓色红欲滴血,讷讷半晌,方道:“早时候、娘子与我昏迷不醒,皆被人扣住,我心里忐忑,模模糊糊生出几分意识……窥见薛家郎与部下议事,这伙人规纪严明,凡因事外出,须以主事人随身的旌节为凭。”

宋迢迢细细听罢,摸着袖间的绣囊与碎镜,突有一计浮上心头。

*

潞州的风雪才停,驿馆里残雪片片,映着彩灯、绸带,一派喧闹朦胧之景。

宋迢迢穿着浅绿袄裙,手捧酒壶,混在婢女的队列中,缓步向宴筳列席而去。

她事先易过容,修得眉色较淡,脸儿稍长,唇是菱唇,乍看与薛妙三四分像,细瞧眉眼仍是她本身的模样。

她低眉垂目,心中念着事。

实则她才入晋王府不久,就知悉关于薛锦词的种种,远比与他结怨的时候要更早。

她不曾刻意探听,只他那个阿姊,实在骄横又恼人,常常在她堂姊院中耍些小手段,给宋家的药行使绊子。

她不得不留心,去摸一摸他们姊弟二人的底细。

犄角里无人在意的庶子女,同稗草无甚区别,身微言轻到随意一个奴役都敢来踩上几脚,这样的年少生平,瞒得住什么隐秘?

在他们尚未冒头的十余年里,翻来覆去,无非是饥寒、杂芜和斑斑劣迹。

除却有一点不大循常。

薛锦词有个表妹,是他生母路氏的外甥女,大名不甚清楚,乳名一个苕字,时人多唤她阿苕。

阿苕十二三时家中遭灾,剩她一个,万般无奈之下,孤身赴异乡,去寻她素未谋面的远房亲眷做依靠。

寻来寻去,大抵只有薛氏姊弟出身望族,家中尚有口余粮,勉强能够托付。

三个半大的少年人,因着路氏一介受人蔑弃的流莺捆绑在一处,休说互相扶持,整日里单是应付外人的欺侮就殊为吃力。

各自保全己身罢了。

说不准薛氏姊弟进学时,还得承受额外的蜚言,心中对阿苕几多不满。

这样的境遇下,阿苕的性子难免怯懦。

她晨起随薛妙伴读,归时为二人提书箧、送蒸糕,从无怨言。

薛妙待她只是平平,算不得苛待更不热络。薛锦词自小就是突梯圆滑的性子,对她时不时有个笑面,她许是心里慰藉,就不自觉待他亲近些许。

或是替薛锦词做双鞋袜、或是连夜给他赶一个新书囊。

兄弟姊妹间的寻常举动,偏偏惹得学堂里的郎子对薛锦词嗤笑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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