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实情,郭秀才若是真个严格督促丶精心教授,反倒叫他束手束脚,不好灵便的但取所需。
秋娘子却是不知,只当他是不欲多惹事。
便笑了笑道:「你还瞒我作甚!我回去叫李茅去同那郭显贵说说。这读书是正经事,不能耽误了。他们一大家子,祖孙姑侄三代,欺负你一个半大小子,羞也不羞!」
王景禹这才认真同她道:「没同你客气,是真的不用。以郭学究的学问,便算他使出十成力来认真教授,又能怎地?我有当朝一甲探花段知县不时指点,还差他欠的那几分力?」
秋娘子在这临南县住下也有三年,凭她头两年的情形,就早能叫李茅给她正经接回李家扶了正。李茅有这个心,倒是她自己次次推却,不叫李茅休妻。
一开始做些小经营,慢慢积攒私产,如今又有了这处药铺,更是一门心思都在这上面,李茅不过是她在县里立足,不得不支起的一面招牌。但其实,一直都在做着有朝一日能同他切割分明,自立一门女户的打算。
王景禹知她盘算,自不愿叫她因为这不必要的事,再欠下一分李茅的人情。
因此,宁愿把话说的大了,也要叫她歇了替他去求李茅的心思。
果然,秋娘子一听这话就乐了:「好你个小子,够张狂!既如此,那便算了。」
王景禹也故作随性的一笑,认下她这说辞。又道:「倒是另有一事,想请问下秋娘子。」
「什么?」
「临南县和郦县的常平仓失窃,事涉数名临南县负责本次运粮的县民,被举高是他们偷盗了常仓库粮,被扣在郦县大牢之事。秋娘子若听说到些什么消息,可否告知一二?」
秋娘子有些诧异:「这事我听说了。怎么,你有亲朋牵涉进来了?」
第51章
这回倒教秋娘子奇了:「不是,牛二他一个无田无产的客户,运粮这种事,怎也还摊派到他头上去?」
问完又想明白了:「又是这一伙人故意的吧?他们暂时不敢对你怎样,便拿你身边的人出出气!要我说,什么常仓失窃不失窃,八成就是他们监守自盗。不然你想想,那郭文星任着监仓吏,他的亲妹妹就恰巧开了粮店,难道是瞎猫撞到死耗子——赶上的吗?既这般常年将公家的仓廪当成自家后花园,这般侵蚀,总要有彻底亏空支撑不下去的时候!现在,怕不就是这种时候到了,才随便拉些替罪羊罢了。」
王景禹:「秋娘子看的透彻。只不过,猜测是猜测,要想坐实,把他们救回来,还要有真凭实据。以及,愿意拿着真凭实据去为他们洗掉罪名的官吏。」
秋娘子叹口气:「唉,天下乌鸦一般黑,你道一百个官里能有几个真的会为贫民做主?至于你说的证据,我倒想起来。曾经听李茅,以及来院里与李茅吃酒的那伙人讲话,他们那三皇五帝团伙,之所以能叫团伙,还的确是有各自的分工的。而且这整个县里,他们从各个路子得到好处究竟是如何分的,都有说法,史主事那里掌着个簿子,记了他们各自每项的分成。不光史主事,就连李茅,都有个粗帐本呢!别看他字识得不多,帐上却不糊涂。」
「噢?还有吗?」王景禹打起精神。
「嗯。就说那郭显贵,据说常平仓的几个书记,与他关系都不错,还有一两个还被他带来到我那小院一次。」
王景禹问:「郭显贵带着书记到你这里吃酒,是什么时候?」
「四月中。」
「李茅的帐本你见过吗?」
「何止见过,他带来过几次,说叫我替他掌着,都叫我推回去了。」秋娘子说完,又想了想:「当时李茅曾说,说他是想把我当正头娘子,愿意把家本都给了我,但别家可就不一定了。顺嘴就提到郭显贵,说你别看郭显贵看着是秀才家出身,说话举止体面,可实际上,越体面的人才越小气!他家的娘子根本就没有掌家说话的份儿,连出了门的小姑都能时时回去将嫂子一番挑剔指责。嫁到郭家这么多年,还生了个儿子,却是连帐本的面儿都没见过。又私下里告诉我,说郭家的帐本,都在那个来过这院里的书记手上呢!」
王景禹眼神一亮。
这么说来,那书记本就是常仓的小吏,日常就要兼掌常仓的粮册。而郭家的私帐,也在他手中。
倒真是个关键之人。
这样一来,粮价不正常上涨,突然的不合理的运粮摊派,常仓的失窃。几件事背后的逻辑,基本可以证实,王景禹所猜不错。证据也即将着落在那名书记身上。
方向已明,剩下的,就是如何将证据坐实,再去找一名愿意为民做主的官。
说起来,这些人的手段不可谓不粗糙,只不过仗着上面无人查,下面无人敢举告罢了。
又一日上午,私塾的课堂散了学,王景禹整理书袋,准备下午请半天的假自行离学。
刚收拾好了自己的桌案,李念仁走了过来唤他:「景禹。」
王景禹抬首,只见李念仁神情忐忑,有些焦急,示意王景禹看向这间教室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