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角一方素帕随意的搭在上头，浸了茶水，洇开一片浅褐，先前搁在碟上的茶果，如今只剩几粒散落的芝麻。
罗廷绣和另一位锦衣文人各自支着膝头，盘腿相对着棋盘坐在软蒲团上，一袭青衫松散，袖口随意挽起，露出半截瘦削的素白腕子。
他指尖拈着一枚光泽的黑棋，漫不经心地在棋盘上轻叩，发出“嗒、嗒“的轻响，却迟迟不落子。
那盯着棋盘出神的眉眼透着几分倦意，似看非看，指尖微蜷，倒像是借着下棋在消磨这漫长的午后。
对面坐着的文人也不敢催他，只好自顾自捏了块龙井酥嚼着，但细看其眉宇，仍端着那股子奉承讨好之意，时刻察看着罗廷绣的一言一行。
显然是不知从哪找的陪客了。
棋盘上黑白交错，显然白棋的大势已去，尽数被黑棋围困于棋局之内。
输赢已见分晓。
但胜负显然并不重要。
不过是消磨时光。
茶师来添了回水，见二人这般情状，也只是阿谀的笑笑，这局棋，怕是要下到日头西沉了。
不过，这里面可是位大人物，便是下到入夜，又有谁敢指摘一二呢。
他正要轻手轻脚地退开，却被那位大人物叫住了。
“行了，结账吧。”
罗廷绣懒散的展了展腰背，撑着膝盖站起来，然后从怀里翻出个银锭子扔在桌子上，问，“够不够？”
这可叫茶师犯了难。
这位大人要了几样不同品种的茶饼，茶种不同，斤两数目不同，价钱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他并不擅算数，要是寻常的加减还好说，可一面对这数目更繁杂的可就露了怯了。
“大人，您稍等片刻，即刻便有人来算帐目了。”
罗廷绣闻言瞥了他一眼，笑了，“不说是臣县最大的茶楼吗，怎么连个算账的都没有？”
茶师将身子又压低了几分，嗓音里带着几分惶恐，＂贵人恕罪，小店的算筹师傅都在前头忙着，一时抽不开身。。。。。。还请，还请贵人稍坐片刻。＂
罗廷绣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也不看那茶师，抬手示意小厮去取马车上的狐裘大氅。
他身侧那锦衣文人见状，立刻横眉竖目地拍案而起，＂好大的架子！连罗大人都敢怠慢？莫不是觉得我们付不起这几个茶钱？＂
那尖利的声音刺得罗廷绣微微蹙眉，不过却也并未出声制止。
横竖有人替他发作，倒也省心。
茶师被这通呵斥吓得几乎要将脊背折成两段，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正在这当口，门口收拾茶盏的蒋峥忽然躬身道：
＂回大人的话，天字号雅间半日五百文，含茶果点心，日铸雪芽三贯，顾渚紫笋两贯，虎丘天池一两，琴师助兴另加三两，统共八两银子，您给的十两纹银尽够了。＂
“天寒地冻，还望大人慢行。”
他声音不卑不亢，报账时连算筹都不需用，倒叫那锦衣文人一时语塞，吭吭哧哧憋出了一句训斥。
“大胆！你这混账东西，连算盘都没用，张口便敢胡诌起来！”
蒋峥低眉顺目回道，“大人若是不信，尽可重新复算。”
罗廷绣终于正眼看了过去。
这茶侍他认得，叫什么不知道，不过似乎是谭瑛的一个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