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紧接着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先前按他头入水的那名侍从站在一边怒斥道:“大胆罪臣竟敢直视贤妃娘娘!”
“贤妃?你……”被呵斥了一声,萧恪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穿的是一身竹青宫装。
身着宫裙,面容清秀只涂了薄薄一层脂粉的贤妃开口却是男子嗓音,他冷笑一声,讥讽道:“本宫今日这幅模样,不都是拜燕王殿下所赐?”他原该是驰骋疆场的好男儿,却被迫每日涂脂抹粉扮作美娇娥,而这幅不男不女的鬼样子全是拜萧恪所赐,焉能不恨。
“你们走远些等候,本宫有话要与故人说。”
侍从全部退了出去,没有人搀扶着,萧恪一下子就倒了下去,过了好一阵才缓了些力气出来,手撑着挪到墙边靠上去。
唯有这样他才不会倒下去,可即便如此,仍是耗光了浑身气力。
“白琮,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萧恪唤了贤妃从前的名字,至于曾为先帝男妃的白琮如何成了新帝的贤妃,他已无心探究。
“我与舅舅这些年过得如何,你燕王不是再清楚不过的嘛?噢!我忘了,你如今不过是阶下囚,不是权势滔天的燕王殿下了。”
没了外人,白琮并未再自称本宫,看向萧恪的眼神格外怨毒。
“入宫十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该如何报复你和先帝,陛下却说要给你个体面,可我不甘心……”
“……”咒骂也好、唾弃也罢,那本该是他欠下的孽债,故而白琮说什么,萧恪都没有反驳,直等着人气消了些,才开口恳求道:“我可以任你处置,只是求你……让我在死前见阿绥一面。”
白琮看着面前颓废的男人,冷笑一声道:“好啊,你跪下来给我磕十个响头,我满意了就答应你。”
萧恪毫不犹豫,撑着就跪倒下去,砰砰砰连磕了好几下。
“燕王殿下这头磕得不够诚心啊,若不是仔细听,我险些没听见声儿。”
萧恪磕得那几下其实已见了血,但白琮既说不作数,他便只能再磕,直弄得头破血流才放过。
“我磕了……求你!让我见他……”几乎是哀求,血顺着脸颊流下,模糊了萧恪的视线,他却坚持重复着同一句话。
白琮嘴角带笑,只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凑近萧恪,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出一个真相。
萧恪登时瞪大了双眼,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揪住了白琮的衣襟,用尽力气大喊:“不!不可能!你骗我!”
层叠的裙摆绊住了脚,白琮被拽着顺势跪倒压在萧恪身上。听着男人的嘶吼,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与恨意,反手揪住了萧恪衣襟吼了回去。
“齐军连下四城、大获全胜,舅舅身为主帅却受了重伤你可知是为了什么?!他是在阵前拼杀时旧伤复发,没能躲过燕国的暗箭!你可知他为何旧伤难愈?!”
提及舅舅的死讯,白琮再难忍住心中悲痛,怒骂道:“萧恪你这个畜牲!当年舅舅被诬陷下狱,你明知他清白,却借机要挟逼他委身于你!你拖延的每一日,他都被你教出来的狗官施以酷刑!你今日便是磕死也难抵你昔日罪孽!”
忆起那年贺绥被从诏狱抬出来时血淋淋的模样,白琮恨不得将萧恪千刀万剐解恨。
“若不是舅舅护你,你早就被人磋磨死了,焉能日后攀附先帝为虎作伥!可那年舅舅险些病死,你却不闻不问在勾栏瓦舍醉生梦死!萧恪,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再不顾其他,白琮一拳一拳重重锤在萧恪身上,大声嘶吼着,“你把舅舅还给我!……把舅舅…还我!”
喊到后面却只能揪着萧恪泣不成声,他就算把人打死了也再见不到舅舅了。
萧恪被压躺在地上,不避不闪,任白琮的拳头落在身上。他急促喘息着,胸口闷涨,一时又如被烈火焚烧般难受得喘不上气来,痛苦到无以复加之时偏头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外面守着的侍从听到里头动静大了,折返回来发现这幅场景赶忙上前拉开,为首的那个一掌劈在白琮后颈让他昏睡过去,扬手示意手下去萧恪气息,确认人还活着,叮嘱了狱卒几句便带着昏迷的贤妃回宫了。
白琮再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寝宫的床帐顶,偏过头便看到了手执书卷坐在床边的天子。
皇帝看他醒转,平静地说了一句,“爱妃可醒了?”他素日并不会用宫妃的称呼唤白琮,往往这般说是,必是动了真怒。
“臣妾坏了陛下的谋划,甘愿领罚。”白琮知道自己昏迷前将舅舅死讯告知萧恪的事,那些贴身侍从事后必定全数禀报给了皇帝。
男人叹了口气合上手中书卷。
“爱妃昏迷了三日不知。今晨诏狱的刑官进宫回话,说萧恪在狱中自尽,他死前癫狂至极,以头触墙,折腾了小半夜才咽了气。朕原不想让他死得这么干脆,爱妃为了出口恶气倒是说得痛快。”
“……臣妾知错。”白琮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折腾了这些年,他也实在累了。
“原是要给你个教训的,但朕不想靖之在九泉之下怨朕食言。”皇帝并未降罪,只是盯着手上的血玉扳指看,“你且收拾些细软,大军半月后回朝,随朕送完靖之最后一程你便离宫罢,此后宫中再无贤妃白氏。”
大军凯旋,本是值得庆贺之事,但因主帅战死全军缟素,将士们面上不见喜色。
新帝亲率百官至城外相迎,看到那辆载着棺椁的车驾停在面前,素日沉静睿智的帝王神色凝重。
不远处的城墙之上,白琮一身素白,看到棺椁的那一瞬,他再也没忍住,跪倒在地,手捂着嘴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哭声。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皇帝手上那枚陪伴了他近二十年的血玉梅花扳指随着定国公贺绥的棺椁一起葬入了陵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