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政务大厦的地板竟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这镜面还是破的,裂纹星星点点如同泪痕,因此映照出来的人脸扭曲变形,在夜里对上这么一张脸,简直能把人吓晕过去。
夜色里,背对着逐渐升起的滚滚浓烟,陆陆续续有人赶了过来,纷纷跑上台阶,先是和岔开腿坐在地上、失去了平日里威严的首领,目光又游移到嵌满了地面的镜子,一头雾水。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贵族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对着地面盯了半天,喃喃道:“哪里有h9型微粒,没什么特别的嘛……”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这和普通的镜子有什么不同。
有人壮着胆子问他:“咱们现在不进去?”
“什么去哪,我们能去哪!”首领恐怕是现在最茫然的一个人,怎么所有人说的话他都听不懂。
赶到政务大厦的人越来越多,针对首领的声音也变得大了起来,在他们眼里,好像亲眼见证了一座德高望重的高高供起的神像碎裂的全过程,十几分钟前信誓旦旦做的保证,现在也能转口否认。
“你算什么首领!”乌泱泱的人群猛地爆发出一句怒吼,一片乱哄哄中,神色匆匆的领队终于迟迟赶了过来,几个大步跨到萎靡不振的首领面前,这次不是毕恭毕敬了,字字都是质问,“为什么还没走?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面对四面八方的指谪,首领被揪着衣领,他也有点自暴自弃了,面色狰狞地大叫:“我不知道!再问多少遍我也是不知道!你就是在这里把我杀了我也听不懂你们说的话。”
怒火中烧的领队犹如被一桶冷水当头泼下,松开他发皱的领子愣愣地后退了一步,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也终于想通为什么这个人前后反差如此大,因为之前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然而这绝非是从一团乱麻中捕捉到了头绪,而是陷入了更深更浓的迷困里,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她的手臂忽然被首领使劲攥住,力气之大,根本不是一个老人可以做到的。
领队浑身一凛,迸发出杀意,对上老人透着阴鸷的一双眼,“你是谁!”
这人没有回答,身后的大厅却爆发出刺目的亮光,偌大的镜面仿佛一块磁石,可怕的吸力顿时将这个人连带着领队掀进大厅。
此刻的镜子分明变成了拖拽着人不断下陷的流沙,将一切靠近的人吞噬进去,有人因为恐惧面目狰狞地逃跑,也有不顾一切地往前扑的。慌乱中,学生们被疯狂涌动的人群推挤着,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挤到最外围了。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咒骂、哭声,他们转身,是映亮了半边天的狞狞火光,像是掉进了什么荒诞不经的情景剧里。
以极快速度汹涌而来的浓郁的红雾像是某种象征着不详的降临物,被诚实地倒映在人瞳孔里,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可怖的灼热感,滚滚浓烟从政务大厦敞开的窗户冒出。
轰的一声巨响,政务大厦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倒塌了,无数的碎屑砖石迸发着燃烧的火星往下倾倒,令人绝望的不仅如此,通往新世界的镜子也关闭了。
他们被遗留在了这里。
意料之中的死亡并没有依时降临,在千钧一发的瞬间,红雾膨胀到极致围绕包围住了整座政务大厦,短暂形成的真空消解了顷刻间爆发的熔岩般的热量和爆炸产生的可怖伤害。
但爆炸没有结束,政务大厦的坍塌仿佛是死亡号角奏响时的一道低音,基地的四个方向接二连三地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地面随之震颤崩裂。
而浑浊激荡的尘烟中,不知道潜伏了多久的蓼气丝丝缕缕汇集到一起,如同阴毒的蛇,缓缓靠近幸存的人群……
下一秒,这一瞬间造成的强烈光晃让凡岐眼前一黑,她略微不适地合上双目,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已经被漫天黄沙占满。
这次的时间跨度长达数年,凡岐只能从已知信息推断出由于电力、水利设施系统大部分都被蓼气破坏殆尽,原本正常的基地秩序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没有技术人员及时的维修,最外层用来抵御风沙的隔断层在经年累月的外界侵蚀下生锈报废,高价打造的隔断层也成为一块废铁。
基地被半埋在地下,墙壁四面开裂斑驳,有些地方覆满红锈,许多出口也堵塞了,进出不便。大规模的爆炸破坏掉许多坚固的隔层和楼房,基地可以说是四面漏风的筛子,人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挪到地下避难所长住,那里是唯一的不会被风沙影响到的地方。
尽管如此,它依旧是茫茫荒漠里仅剩的能够遮风避雨的容身之处,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资源充足、科技发达的最大的人类基地。
浑身上下被防护服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中年女人佩戴好防沙眼镜,再三和孩子们嘱咐过不许随意离开地下避难所,才走到悬挂钢撬的架子前,取下来坚硬的钢撬,和同伴齐心协力挪开沉重的大门——由于长年累月的风沙侵袭,门早已经损坏,顺利地开合愈发困难。
夜色沉沉,天边呈现出一种界限分明的黯蓝,暗沉沉的,虽然是深夜,周遭却不黑,反而折射出一种诡异的亮光来,像是要下雨,世界末日一般。
风大到把生锈的废弃铁皮网吹得满地跑,不知是不是因为才过了十几年,蓼气造成的环境破坏影响十分严重,到了夜间风力会变得格外强烈,几乎到了一个体格健硕的成年人都立不稳的地步。
好在防护服里灌了承重铅,虽然行走时略有困扰,但起码不会被风吹走,女人脚步沉重且缓慢地挪移到门外,以最快速度清理干净快要把半扇门掩埋住的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