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有积雪化落,渗透青瓦,坠于大讲堂的灰陶砖面。
滴答之声,回响不绝。
崔向明满面震惊的看着台上的王景禹,怎么都料想不到,平日里平和清淡,除了事涉论学,从不与人龃龉,更从不会使人难堪的学弟,此时竟毫不留情面的直斥众人。
将每个人心底的胆怯和懦弱,赤裸裸的翻出来拷问鞭打。
他四周望了望,不少人都在这一番话的激荡之下,禁不住的面红耳赤,深深的呼吸几口气,直直的望着台上那名,才入书院两年,不过十五岁,却胸襟和胆识远超了他们的同窗学子。
而身旁的江铭,并不在王景禹此番斥责所属之列,因此一直端坐坦然,但此时亦是钦赏的注视着台上之人。
寇教授与杜学正也不意向来恭谨有礼的王景禹会有此言,但却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说的,甚可心意!
他们若不是因着为师的身份,也直想将方才畏畏葸葸的学子们,一个个拎起来,耳提面命的叫他们睁开眼,看看时局!
在王景禹看来,他穿来这里,从最底层的五等下户的农户,走到今天。因为出身和背景受限,家庭抗风险的能力极低。因此,他一直一来,都是谨慎保守,低调行事。
可,若是机遇到了,也必须放手一搏。
势已成而人不为,不异于暴殄天物,弱者亦恒弱。
须臾,终于有人说话了。
「我不是不愿意为自己为书院搏一搏,只是……万一因为我才学不济,输给了州学……我实在愧对书院的诸位先生和同窗啊!」
王景禹当即看向说话之人:「未虑胜先虑败,你怎知自己就一定会输给州学学生?」
「可州学那么多名师教授丶藏书,还有数倍于我的学子数量……」
「你说这些,张山长难道不知?可他为了众位学子为了雎阳书院求一个公平,明知如此,仍然应义无反顾的发起了这一论战!若无一丝胜算,张山长又如何谋此一局?何以受其师承教诲的诸位同窗,却是这般的不自信?」
场下众人,想到自解额之数公布后,就多方奔走,现在又为了学子们又更多的机会,把书院前程押上,破釜沉舟也要一搏的张山长。
他们的确是不自信惯了。
人说寒门骄子,说寒门之子的脊梁,说穷人的骄傲。
殊不知,能生存下来的寒门和寒门之子,早就习惯了弯着的腰,弓着的脊梁。
像景禹说的,即使有幸得中金榜。
似他们这般没有背景的进士丶举人,不老老实实找到大枝大叶来依附,成为任人驱策的马前卒,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敢在书院内痛喊不公,会在夜里崩溃抑或哭泣。
但是敢于公然站出来叫板的人,他们不是没见过,也没少在史书史册当中读诵过,一个个的都没有好的下场。
这一次,如果站出来了,他们真的能赢得过州学那些得天独厚的骄子们吗?
站出来的勇气,他们真的可以有吗?
重重疑问,在这些日子里时时叩问着每个人的心房。
可眼下,王景禹的句句质问直击心底。